进入池府后不久,西院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哎哟喂……”墩子龇牙咧嘴地弓着背,“少爷,够着了吗?”池府西院外的巷口,一位锦衣华服的少年正踩着墩子的肩头,试图攀上那青砖垒就的围墙。
“再高点!”裴司七不耐烦地催促。
墩子委屈地撅着嘴:“少爷,小的就这么高了。
”裴少川轻巧地跳下来,双手抱胸斜睨着他。
墩子讪笑着直起身,不料屁股上突然挨了一脚,疼得他捂着屁股直跳脚:“少爷!少爷!少爷息怒!少爷饶命!”“我息怒你大爷,方才你分明没使全力!”裴少川挑眉道。
“小的没有大爷……”墩子小声嘀咕着,机灵地转移话题:“少爷要见池家大小姐,为啥不堂堂正正登门拜访,偏要翻墙。
”“让你平时少吃点笨鸡蛋,蠢死了。
”裴少川慵懒地靠在围墙上:“要是那池绾绾是个无盐女,我好让我爹退婚。
若我贸然前去,以我的姿色,池绾绾见到我这样的未婚夫君,怎么能抵挡得住我的魅力,必定心悦于我,到最后寻死觅活非我不嫁就麻烦了。
”作为全京师最不缺红颜知己的公子,裴少川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穿着开裆裤的年纪就被定下了婚约。
裴少川活了十几年也没理解,婚姻大事绝非儿戏,他爹怎么能随随便便给他定下婚约,而且听说是对方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
本以为凭着池绾绾那副久病缠身的样子,这婚约早晚要黄,没想到前两日金缕行的伙计说少爷未婚妻回来了。
病还好了!不可!裴少川当机立断,他怎么能娶一个面都没见过的女子。
虽然他红颜知己无数,但他始终认为成亲要两情相悦,才算圆满,于是他踌躇了两日,决定来偷看一眼。
墩子疑惑道:“前两日金缕行的伙计说了那位大小姐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少爷不信吗?”“墩子你聪明了,会用成语了。
”裴少川戏谑地拍拍他的肩,“看来这几年跟着本少爷长知识了。
”墩子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
“行里那几个伙计见到卖豆腐的都喊西施,他们的话也就你信。
”裴少川朝墩子招招手:“我得亲自看看,见到了晚上给你加餐。
”一听有吃的,墩子两眼放光,麻利地蹲下。
裴少川借力一跃,稳稳趴在墙头。
院内积雪未消,一个少女正执帚扫雪,听见动静蓦然抬头,竟见一少年趴在墙头,看着架势,是要翻进来。
棠梨惊道:“什么人?!”池绾绾?“少爷看见了?”墩子一激动直起身子,裴少川顺势翻入院中,倒显出几分潇洒。
墩子听见落地的声音,在墙外蹦哒着问:“少爷,您没事吧?”裴少川利落地拍了拍掌心沾染的墙灰,又随手掸了掸锦缎衣袍,刻意拖长的尾音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傲气:“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裴少川迈着步子朝棠梨走去,长得挺清秀水灵的,但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要问他喜欢什么类型,裴司七自己也不知道,他至今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为此,玩伴还嘲笑过他,裴少川把这归功他有个未婚妻。
于是嘲笑更甚了:你这小子还守身如玉呢。
裴少川不屑,就守了,如何?他日婚约退了,再择一良妻也不迟。
“你就是池绾绾?”裴少川问。
棠梨手中的扫帚“啪”地落地,慌乱道:“来人啊!有贼人!”好了,现在慌的不止棠梨一个人了,裴少川也有点慌了。
虽说方才翻墙时见没有家丁才进来的,但不代表她这一嗓子喊不来家丁,他可不想被当作登徒子赶出府,否则他在京师就毫无立足之地。
裴少川蹙眉,目光不由自主地往院门方向瞟:“我就问你是不是池绾绾,你叫什么?”此刻裴少川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完了,不会真要成京师笑柄了吧。
“你找我?”平淡而冷静的声音响起,洛晚站在门厅处。
这是裴少川第一次见自己的未婚妻。
想到以后要和她共度余生……裴少川张了张嘴,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待棠梨都已经躲到洛晚身旁,他才整理好情绪,强作镇定地问:“你就是池绾绾?”洛晚静静地看着他,默默在脑子里回想这个人,最终得出来的结果是——没见过。
池绾绾幼时的玩伴?上一世,她在京师池府的时间屈指可数,见的人也少,像面前这个特征鲜明的人,要是见过,洛晚不会记不住。
就这静静对视的几秒,在裴少川眼里,就变了一番味道。
这是池绾绾?这是他的未婚妻?“正是。
”洛晚道,“你找我有事?”裴少川当即道:“路过。
”说完就后悔了。
十几年在风口浪尖上摸爬滚打,与三教九流周旋的经历,早已将洛晚淬炼得洞若观火。
眼前这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在她眼里就像一本摊开的书,更何况他还是个不会隐藏情绪的,所思所想都摆在明面上。
少年见她的第一眼,拥有青涩而灼热的躁动。
洛晚自知当年登上楼主之位,武艺固然重要,但除此之外,还多亏她长了一张好皮囊、遇见了位所向披靡的影子。
然而,命运的馈赠早就在暗中标好了价格,她付出的代价,是人生开头和结局的双重极端悲惨。
但洛晚从不觉得利用外貌是一件可耻的事,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江湖里,她就是世人口中,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魔头。
洛晚歪头,浅浅一笑道:“翻墙路过?”“咳咳咳……”裴少川一本正经道,“我叫小七,是金缕行的伙计,姑娘前两日在小店买了几件被褥,掌柜的让我来问问姑娘的使用感受,以助金缕行改进创新。
”棠梨问:“那你为何要翻墙?”还好在来之前和那几个伙计打听了,裴少川对此事早有了解,包括池府嬷嬷的撒泼打滚。
那几个伙计提及此事气愤不已,一个嬷嬷竟还骑到主子头上了,忤逆主子的意愿。
于是裴少川道:“前几日送被褥的伙计提醒我,池府嬷嬷坏的很,让我避开她。
”棠梨拽了拽洛晚的衣袖,低声道:“小姐别信他的话,这种长相的男子,最会骗人了。
您看他的穿着,哪里像个布行里的伙计。
”洛晚见过一个男子,万千辞藻堆砌都无法形容他的外貌,唯有漂亮一词,最简单也最贴切,这样的脸却丝毫不带阴柔之气。
那是两年后,十八岁的楚凛,他的眼睛最漂亮,也最会说谎。
上一世洛晚始终看不透,即使是现在,她恍惚间想起楚凛的眼睛,都会觉得上一世的死是场恶梦,只因楚凛的眼睛太具欺骗性。
眼前这人长相,洛晚瞧他,不过是个恣意潇洒的小孩而已,单纯的很,说谎都不经过脑子,连棠梨都能看出来。
这种穿着打扮,绝非普通人,要么是个大臣家的公子,要么是个富商家的少爷。
二者有其一就够了,随便哪个身份在京师找人都是简简单单。
洛晚回道:“想找出那个眉间有黑痣的大夫么?”棠梨愣了一下,不懂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却还是诚实地点头:“想。
”“那把他请进来。
”洛晚转身进屋。
裴少川没见过这么寒酸的屋子,更何况还是一位官家大小姐的闺阁。
纸糊的窗棂歪斜不平,看这匠功,显然是两个姑娘自己动手糊的,腐朽的梁木很久没有修葺过,摆设用具也都是多年前的陈旧款式,整个屋子最值钱的大概就是前几天从金缕行买的被子。
就算池敬安是个清官,可池绾绾母家原是经商致富的,不至于会落魄至此。
裴少川想起学堂里见过的池明礼、池明诗兄妹,锦衣玉食,珠围翠绕,与眼前景象相比是云泥之别,显然是差别对待。
好一个道貌岸然的池府,表面光鲜,内里竟坏成这样。
洛晚知道他在看什么,大概是年少时经历所致,她对于住处并无过高要求,比这破旧的她都住过,而且这里只是看着旧了点,却被棠梨打扫得很干净整洁。
“小七。
”洛晚叫他。
听到洛晚声音,裴少川终于回过神来,“啊?”洛晚坐在圆桌前:“不是说要问被褥的使用感受吗?”“哦,对……”裴少川道:“姑娘觉得晚上盖着冷不冷,面料如何?”“金缕行的面料自然没得说,我大病初愈,冬日里盖也不觉得——”话音未落,洛晚就捂着胸剧烈咳嗽起来,弯着腰佝偻着。
“小姐,小姐。
”棠梨上前一步拍拍洛晚的背,替她顺气,又倒了杯热茶,“小姐喝口水。
”裴少川顿时手足无措起来,“这……姑娘,要不叫个大夫吧。
”洛晚见他一副受惊模样,安慰道:“只是老毛病,我身体一直不好,前几日奔波劳碌,没有调养好罢了。
”裴少川的娘特别疼他,但凡他有点发热不适的小毛病,都要请大夫来瞧,所以在他的观念里,生病就得治,更何况是面前弱不禁风的小女子,感觉再咳两下,腰都能折断了,而她只想捱着。
裴少川反驳道:“不论新毛病老毛病,生病就要请大夫医治。
”洛晚淡淡道:“如今回到京师,没有信任的大夫调理身体,我那姨娘对我又不好,不指望她能为我找个靠谱的大夫。
记得小时候为我母亲调理身体的大夫,眉间有颗黑痣,很是认真负责,之前想要寻来给我瞧瞧病,不过时间太久,一直没能找得到。
”裴少川眉头微不可察地轻皱了下,这池府大小姐过得也太惨了点,外祖父去世,被迫回京,爹不疼,姨娘不爱,还被下人欺负。
他并非是个乐于助人的,可谁让她是他的未过门的妻子。
裴少川没多加思考,便道:“姑娘若信得过我,我可以帮姑娘去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