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吴道子杀人之谜（上）
DI
SHIYI
ZHANG
W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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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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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ANG)
见珍妮喜爱,勃兰嘉乖觉,便张口向吕道士讨要这幅钟馗图。
吕道士欣然应允,在画纸提笔写下天行乾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勃兰嘉见状笑道：道长莫不是作弄我,这里不该是‘天行健’吗
居士可知‘天行健’之出处吕道士问道。
徐悲鸿接口道：自然是《周易》‘十翼’之《象》。
然也,《象》解说周易六十四卦,居士能诵否吕道士问道。
乾坤二卦已在,徐悲鸿便朗声道：云雷,屯①1,君子以经纶。山下出泉,蒙,君子以果行育德。云上于天,需……
珍妮敏锐道：古人谋篇布局最重对仗严谨,《象》之上句都是描述卦象、点出卦名,六十四卦唯有‘天行健’与众不同。这么看来,通说常识也未必确切。
徐悲鸿问道：开蒙先生讲说,‘天行健’意指天之行刚强劲健……
先贤制易,以天道推演伦常。乾指西北,日月东升、星辰西落,坤指东南,山川西高、江河东流。吕道士捋须微笑道。
地球向西自转,中国位于北半球,星象围绕北斗星而运行,正是向西偏北。勃兰嘉笑道,原来《周易》竟然是一本天文地理书籍,那么我们看到的‘天行健’又是怎么回事呢
易分古文、今文。周易本以篆体籀文记载,为避秦皇焚书,有儒者砌壁私藏之,后至汉时发现,有费直等教授易文,悉采此本,称古文易。秦相李斯搜典籍藏于秦宫,萧何救之于霸王纵火,此版以汉隶誊录,称今文易。今文易世上不存,后人皆以费直古文易为渊源。籀文书‘乾’为‘键’,后世演进,终成‘健’字。吕道士道。
此论一出,众人钦服,尤以徐悲鸿为甚。
俗言文人相轻,轻薄只在格局悬殊之间,盖雅俗不可并存,聪昧不可齐观。若是胸襟高卓、见识颉颃,则自是燕燕于飞,之子于归,恰如流水之于高山,春树之于暮云。
吕道士听完前情,见珍妮成竹在胸,遂动问有何应对良策。
珍妮浅笑一声,缓缓道：我需要从一个故事开始讲起。
唐肃宗乾元元年（公元758年）九月间,安史之乱余波未平,邺城之战①2刚刚拉开帷幕。西京长安百废待兴,昔日靡费千金兴建的寺庙,虽然多数损毁于战火,却也滋生出新的壁画生意。
当生存和温饱变成奢侈,人们发现,原来信仰奉献的价码竟然无比合理。
曾在长安画壁三百堵的吴道子借机重拾旧业,虽然此时他年老气衰,早已不复当年立笔挥扫、满壁飞动的英姿飒爽,但他仍然不舍手中那杆神奇的画笔,毕竟那笔曾使地狱苦状猝然降临人间,万千观者不敢食肉,两市屠沽因此转业。
宣阳坊净域寺,重修后的三面南壁需要一幅净土变。主持本已预定了吴道子,近日来吴道子却屡屡听到行将替换的流言。
一个凭空出现的年轻人、一个名叫皇甫轸的画工,长安里已经传播开来他的名声。都说他的才华不亚于吴道子,而收费却仅仅是后者的三成。
也许真的是老了,吴道子站在空白的墙壁前,竟然隐隐有了头晕目眩的感觉,臂膀也变得如此沉重而生涩,创作的激情和灵感也远离了近乎枯竭的心灵。
主持催问过两次,便不再出现。
不仅是主持,寺里的人都在有意识地回避吴道子,选择淡忘掉这个链接着锦绣盛唐的传奇。
月圆月缺,中秋将至,期限迫近。
吴道子又将一坛酒灌进肚中,只有在喝酒时,他的手才会稳稳的,不再像拿着画笔时那样颤抖。
昨夜宵禁前,吴道子趁无人潜入寺中,其中一面南墙上赫然有神佛天女的草图勾勒。淡淡几笔,竟然让人浮想联翩、耳目气象一新,登时宿醉醒来多半,深感秋凉深沉。
不消想,定是出自那皇甫轸之手,
如果他不在这世间就好了……
如果他不在这世间就好了……
如果他不在这世间就好了……
……
寒鸦枯枝,月华霜凝。
唐律七杀……笞杖徒流死……
吴道子混乱的呓语,无力阻止一群流民当街对自己的凶蛮。
不良人废弛到熟视无睹,不会因为普遍而常规的暴行振奋分毫。
乱世之中人和禽兽的区别,仅仅在于是否两足站立,更何况,有些人已经回归到四脚行走。
暴民为了二两肉食搜刮着,如果钱财不敷用,他们也不在乎把道子变作二两肉食。
一袭白衣刺痛了眼底,吴道子信手一指,口中吐露出酝酿已久的恶毒愿望。
杀了他……
人的一生有很多东西可以出卖,而罪恶感,无疑是最简单的一种。
当满身血污的吴道子回过神来,梦中地狱的模样正呈现在眼前。
一袭白衣的年轻人,此时正血肉模糊地躺在道边沟渠中。
一旁目瞪口呆、手足无措伫立着的,不是自己的弟子卢棱伽又是谁
‘哈哈哈,大错既已铸成,再多一个又何妨……’
吴道子仰天长笑,如痴如醉……
多年之后,段成式以毫无温度的文字在《酉阳杂俎》中平淡地写下,轸与吴道玄同时,吴以其艺逼己募人杀之。
你的意思是,吴道子杀了皇甫轸和他的徒弟只是为了一幅壁画的生意安娜惊异道。
这个传说可有史料依据徐悲鸿狐疑道。
吕道士闭目颔首道：据贫道所知,此事仅见于《酉阳杂俎》。
那应该是孤证不立,无非以讹传讹罢了。徐悲鸿道。
珍妮微笑道：给我和祖父讲述这个故事的,正是卢棱伽的后人。
话音未落,吕道士微瞑的眼睛睁到极致,暗青色的眸子激射出锋利的光芒。
敢问这位卢家后人姓甚名谁吕道士问道。
他管自己叫卢芹斋①3,是个古董商人。珍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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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①
屯,发音为谆（zhun）。
2①
邺城之战发生在安史之乱第三年,安禄山之子安庆绪弑父自立,唐、回纥联军相继收复长安、洛阳两京,安庆绪溃奔邺城,纠合残兵六万人负隅顽抗,史思明率部八万投降。唐军形势本已一片大好,郭子仪、李光弼的指挥权却因故被架空,九路节度使二十万大军由宦官鱼朝恩指挥,唐军由胜转败,遭遇重大挫折。战后,史思明复叛,弑杀安庆绪代之,唐军退出河北、河南。
3①
卢芹斋（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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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0至1957）,先后旅居法国、美国等,二十世纪初国际著名的文物贩子、大古董商,据传将八千余件中国古董贩卖至国外,其中不乏国宝级文物。但其也曾资助辛亥革命、抗日战争以及林语堂的明快打字机,向清华大学捐献了战国青铜器嗣子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