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着扫帚,杵在门内,冷冰冰地说:“赤帝还睡着,吩咐任何人来了她都不见。
”领头的一个魔名叫函渊,倒是不慌不忙,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然后慢条斯理地说:“帝君在就好,我等只是在外面等着,烦请这位小哥,若是帝君醒了,帮我们通报一声。
”有什么可通报的,左右不过几步的路,他声音大点,赤帝那边听得一清二楚。
而且,他不明白了,还真有人争着要来当看门狗吗?他以为他们没听清楚,又重新说了一遍:“赤帝吩咐了,任何人来了她都不见,你们就是等在这里,她也不会见的。
”函渊看着他,突然笑了,但由于笑意并不真诚却故意大大地咧嘴笑,所以就显得有些阴森:“模样生得确实是好,但你真以为凭着这副皮囊就能恩宠不倦吗。
那日不过是巧合,如今赤帝殿下有了其他选择,怎知她不会弃了你?”慕遥被说得一时语塞,不过转瞬又想明白了,他跟这帮魔又说不通,费这口舌干嘛。
他索性不接话了,转过身接着扫雪。
没一会儿,赤帝挽东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懒洋洋地看了慕遥一眼,然后问门外那群魔:“这是做什么?”函渊扬声道:“吾等倾慕帝君,愿意侍候帝君左右。
”那群俊美男子纷纷行礼,跟着扬声齐道:“吾等倾慕帝君,愿意侍候帝君左右。
”“……”挽东缓了几息,才开口说:“我不是已经有侍候的人了吗?”慕遥拿着扫帚低着头不说话。
函渊笑着说:“只他一人怎能侍候周到,有我们在,定会妥善地照顾好帝君。
”挽东不吃这一套,“你是从梧阑那里来的吧。
”函渊被戳破了也不变脸色,仍是虚假又怪异地笑着,“尊上担忧您,若是您愿意回魔宫,那就再好不过了。
”挽东说:“我不回去,你告诉梧阑,不要再来打扰我,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函渊听到这句话,倒也变得爽快了,不再磨蹭,向她行礼:“在下告辞。
”说完就带着一众美男子走了,就像是走个过场。
挽东回头看向慕遥,说的话也不知是责备还是其他,“以后把门看好。
”他低头说是。
她便又回了屋子里睡下,刚才似乎是她强撑着从梦境里醒来,就为来处理这点子小事。
可走了这一波,又来了第二波。
为了显示出他这条看门狗还有点用处,他对着墙外那些花枝招展的魔苦口婆心,劝了又劝,最终是天黑了,赤帝还没出来,他们才走。
累得慕遥在院中的井旁咕咚咕咚喝了好几瓢水。
这会子挽东倒是从屋里伸个懒腰,懒洋洋地走出来了,倚在水井旁,身子缩在黑袍里,静静地“看”着他。
慕遥累,也有点不解,便大着胆子问赤帝:“您不是跟那个魔交代了,怎还有魔来?”夜里清风凉爽,挽东倒也有闲心,跟他解释一二,“魔界中除了魔帝还有东主西主南主北主,这些主之下,还有长老,长老之下又有魔使,个个权力都不小,个个都有心思,魔帝这一方歇了心思,旁的总觉得自己是不同的,都想来碰碰运气。
”“那岂不是之后也有数不清的魔会来碰运气?”“是啊,谁让我开了这个先河呢?”其实,她即便是不收慕遥,也会有无数的魔来给她送礼,只不过收了慕遥之后,他们更有针对性罢了。
挽东起了逗弄慕遥的心思,“既然知道了,那你之后要如何守住这门呢?”慕遥咬牙沉思。
她接着说:“我给你想个法子吧,狂蜂浪蝶是挡不住的,不如杀一儆百,在这门前见了血,丢了命,他们自然就怕了,就不会再来了。
”“上次,他们不经过我同意就进了我的院子,我把他们都杀了,就扔在院子外面堆着。
下一次,他们就再也不敢进来了,只敢在外面等着。
”她说这话时语调是平和的,轻飘飘的,却让他心中一紧。
传言赤帝嗜血好杀,这不是个传言。
他下意识地说:“总有其他办法的。
”“哦?”她故意拖长了音,引他往下说。
可他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故而沉默下来。
那天之后,挽东再没有问过,她总是爱睡觉,常常躺在床上,不分白天黑夜地睡。
只是这几天倒是睡得安稳,想是没人打扰。
她出门一看,小小院落竟变了个样子。
四周的墙都重新砌了一遍,垒得高高的,隔绝了外面的一切视线。
“这是在做什么?”慕遥正在墙上砌石头,看见赤帝醒了,从墙上爬下来,来到挽东身边,笑着答道:“在人间,凡是富贵人家都会高高地垒院墙,这样旁人就不会轻易窥见院内,看不见,也就会生敬畏之心,不会随意闹事。
”他左思右想,想了这么一个温和的法子,倒是大大地出乎她的意料。
她疑惑道:“可这也阻碍不了他们来送礼吧。
”慕遥笑笑,“小人斗胆,在院外立了一块牌子,上书:赤帝有命,凡送礼者,皆格杀勿论。
”柔和与铁腕结合,虽是狐假虎威,倒也是颇具效果。
他有一颗善良的心,却也知道太善不足以成事。
她转身摘了几片叶子给他,夸奖他:“做得不错。
”小院重归寂静,他闲时便整理院墙。
他蹲在墙上垒石块,赤帝殿下就站在墙下“看”着他。
冰天雪地里,他竟热出一身汗。
院墙修整完了,他便去把井也修整一番。
井已经多年了,有些破损,有些地方实在不好修整,他竟也一丝不苟地修好了。
破败的小院渐渐竟然焕然一新,像点样子,也像是个过日子的地方。
慕遥虽不用吃东西,但还是会经常在房前屋后找一些果子,吃来解闷。
他找到过苹果,梨,这些送到挽东面前她都不吃,有一次他找回来几个橘子,试探性地往挽东面前一递,挽东没说要也没说不要。
他想了想,把橘皮扒了,又送到挽东面前,这回挽东要了。
是日大雪,纷纷扬扬,松软的雪飘忽着,他们一起在门前分享橘子,天地间都是清冷的味道,放一瓣橘子在嘴中,清甜的味道在舌尖炸开,仿佛一切都鲜活起来。
挽东想,慕遥真是一个很有人间烟火气的人,而她很久,都没有去往人间了。
她转身回了屋子,重新回到她那冰冷的梦中。
慕遥继续他的修修补补,院子里修完了,他就把屋内也打扫了一番,给自己腾挪出一个睡觉的地方,不再是她床下蜷缩的一团。
她没有阻止他,很平静地看着他折腾。
毕竟他住下了这件事也无关紧要,疼爱狗的主人也会让狗进屋睡的,他勤勤恳恳,她勉强疼爱他也未必不可。
而且,她看着他忙忙碌碌,觉得有一种别样的乐趣。
一个人怎么可以有这样大的活力,在这个被遗弃的地方,也愿意花费力气做这些温饱之外的事。
她在他旁边这样端详着他,像是监工一般,他有些不自在。
于是他出门找了一些果子。
这回他总结了经验,用井水洗了洗,又把外皮剥了,切成了块,递给了她。
她没说话,但好歹愿意吃了。
于是,他干活,她便坐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吃果子,日子倒也过得挺快。
只是这样闲散的日子到底是不可多得的。
她又得出门了。
其实在他来之前,她在这个小院子里待的时间并不长,只是一个暂时远离喧嚣的停步之所罢了。
四方魔兽残暴嗜杀,千年来都是影响魔界安定的所在,奈何魔兽魔力太强又难以管教,所以只能任由他们肆无忌惮。
后来,这些魔兽变成了她的磨刀石。
她需要鲜血与生命来滋养幽凰。
后来的日子渐渐无趣。
挽东醒了便摘片叶子给他取暖,再走出门,一走便是三四天,回来时疲惫得倒床就睡。
他一遍遍地看着她缓缓走过他日日清扫的青石板,血腥味一次比一次重,更有一次,黑袍划过留下了血痕,她走得吃力,却仍安静地挺直了脊背,哪怕下一刻就要坚持不住昏倒,可她还是不可思议地走完了,倒在了床上。
慕遥除了日日清扫院落,只是在挽东走的时候为她开门,她回来时,为她关门,如此而已。
可那天,挽东回来时,却没人脚步匆匆跑来给她开门了。
他装了这些时日的看门犬,可到底是一匹狼,圈养不住的。
挽东倒在床上,仰头睁眼,听着那些伤口叫嚣着疼痛,闻着沉重如罪般的血腥味,觉得这屋子,太静了。
从前,有扫帚扫过积雪落叶的声音,有水桶从井里打上来的声音,有木门缓缓打开的吱呀声,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或急促,或绵长。
现在,只有她和这间石屋一起腐烂的声音。
果然,习惯这个东西,要不得。
她使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床上坐了起来,处理了下身上的伤口和血衣,虚着脚步走出了门。
走出一里外,面对积雪的空地,她缓声道:“那人呢?”空旷中突然现出一个暗卫,俯身下跪。
“禀帝君,卑职不知。
”算了,她有些累了,转身往回走,指尖却忽然一痛。
她没告诉过慕遥,她其实在他身上下了禁制,若他有生命危险,她会知道。
之所以不告诉他,便是嫌麻烦,怕他有了仪仗,胡作非为。
现在麻烦还是来了。
她抬起一只手,有些犹豫,过了好久,她才又有了动作。
突然间,磅礴的灵力以挽东为中心快速扩散,覆盖极大的范围。
在逐渐清晰的世界里,她终于又找到了那团熟悉的黑漆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