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兰羽传 > 六 一点宿烟岛


一点宿烟岛
阎士和回的最后一封信是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为官的人压力有多大,心中又是如何的苦闷,若是没有一个女人发泄,的确是度日如年。自己每夜看着身下的她,想到的都是天边的你。可恨天不遂人愿,除了悔恨终身,唯有各自安好。阎士和还说自己有一个朋友,名皎然法师,是妙喜寺的住持。皎然法师花钱买了一个六指徒弟,这徒弟死活不肯剃度,皎然也不生气,就把他当成居士,让他在寺中做些杂役。此人外表憨厚,内心聪慧,有些意思。
玄真观离妙喜寺不远。季兰又惊又喜,立马下山,一路跑到妙喜寺。季兰气喘吁吁地问天王殿的和尚道:请问法师,寺中可是有一人名陆羽正说着只见院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放下扫帚,抬起头来,二人的目光瞬间凝结在一起。季兰不管不顾,冲上去就抱着陆羽大哭,用拳头不停地敲打陆羽的背心。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寺中的僧人一个个手足无措,皆无言以对。
多年的流落街头,陆羽除了表演,很少与人说话,微微有些口吃,显得有点憨头憨脑。季兰认识的原本都是人精,肚子里除了墨水,就是油水,还有坏水。看见陆羽的憨样,季兰好气又好笑。
季兰擦干眼泪,认真地问陆羽道:这些年我不在你身边,你在外面还认识了多少别的女人
陆羽分辩道:我这么多年,流落街头,哪里有机会认识别的女人
季兰指着陆羽的嘴说:你敢不敢发誓
陆羽想了想,说道:确实想起来认识一个丐友,叫小翠,可是她早就离开了。
乞丐不是要饭的吗,怎么还会挑三拣四地抛弃别人季兰吃惊地问道。
陆羽的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说道:被黄侍郎家的大黑咬了,得了疯狗病。
季兰沉默半晌,说道:眼泪都下来了,敢情心中还是有别人!既然有小翠,保不齐还有小花、小芳、小红什么的。都不知道我在你心中还能占上几分之几只怕你早都不是处子之身了。
陆羽噌地站了起来,气恼地说道:饭都没得吃,每天露宿街头,我怎么就不是处子身了
人要是逼急了,街头又怎么了季兰嘀咕了一句,也不再与陆羽分辩,从此常来寺中探访陆羽。那段时间,季兰看见陆羽就哭,有时对陆羽说朱放,季兰哭道:我花光了银两,为他摆平了案子,他竟然当了官一去不返。这些贱男人,怎么连女人的钱都骗
陆羽咕噜着说:骗钱又不分男女,女人不也有很多骗子吗
季兰听了,双手叉腰,把眼睛一横,陆羽就不敢再说了。季兰又说起阎士和,边说边掉眼泪。季兰狠狠地说道:这帮贱男人最不是东西,就该先奸后杀。
陆羽又说道:他是男的,你是女人,你怎么能把他先奸后杀
季兰听了,不由得破涕而笑。季兰一想哭,就到妙喜寺找陆羽,一连几个月,终于将一肚子的苦水都倒了出去。
陆羽对季兰说道:你那玄真观的观名甚为不妥。玄字上面一点为发结,一横为发簪,下面为发丝。男子成年之日,方开始盘发,可见玄即少男,如何能作坤道的观名,不如就叫玉真观,改天我讨得师父墨宝,请人重新刻了去。
阎士和的不辞而别让季兰耿耿于怀,季兰问陆羽道:那日阎士和来妙喜寺,你师父都对他说了什么
陆羽心中恼火,也不敢对季兰发火,只是说了句:我在屋外扫地,哪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季兰冷笑道: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他敢毁我的婚,我就敢拆他的庙!别以为你师父是什么好鸟,早晚会在你面前说我坏话,定会坏了我们的好事,不如我们早点还俗,离他远点!
陆羽立刻沉下脸来,说道:不许这么说我师父。
季兰见陆羽真的生了气,也不好再骂皎然。季兰问道:我和你师父,你最在意谁
陆羽不解地问道:你和师父,都是我最亲的人,为什么一定要选一个
季兰冷笑道:口口声声说爱我,心里还不是有别人
陆羽急了,说道:师父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要是连师父都不爱了,又如何能对别的女人有始有终
季兰从怀里掏出一个手绢,说道:把这个交给你师父,让他转交阎士和。陆羽接过手绢,打开一看,是一首皎然写的诗:
太湖三山口,吴王在时道。
寂寞千载心,无人见春草。
谁识缄怨者,持此伤怀抱。
孤舟畏狂风,一点宿烟岛。
望所思兮若何,月荡漾兮空波。
云离离兮北断,鸿眇眇兮南多。
身去兮天畔,心折兮湖岸。
春风胡为兮塞路,使我归梦兮撩乱。
陆羽说道:看笔法是师父的诗。寂寞千载心,无人见春草,谁识缄怨者,持此伤怀抱,只是不知道师父这是写给谁孤舟畏狂风,一点宿烟岛,仿佛描写的是出海的情景。望所思兮若何,月荡漾兮空波,看这句终究是分离了。云离离兮北断,鸿眇眇兮南多,一片云往北,一只鸿往南。身去兮天畔,心折兮湖岸,结合第一句:太湖三山口,吴王在时道,必是在太湖边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地方。春风胡为兮塞路,使我归梦兮撩乱,相逢原来是梦中。你送师父他的诗,这是做什么
季兰看着陆羽酸溜溜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是皎然写给答阎士和的诗《代人答阎士和》。你放心,我季兰是有担当的人,吃不了这回头草。我就是要告诉皎然,他在想什么,我知道了。我也要告诉阎士和,鸿渐我找到了。
陆羽这才收起手绢,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季兰半娇半嗔地说道:果真是个憨子!
陆羽想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来:你别看我长得憨厚。《易经》上不是说了嘛,直、方、大,无往而不利。憨厚的人,老天眷顾着呢。我有手艺在身,你跟了我,一不受穷,二不吃苦,有什么不好君子以正位凝命,我的命,只会越来越好!
季兰抢白道:《易经》还说了:尺蠖之屈,以求直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难道你就一辈子委曲求全,像只虫子一样躲在这深山之中,混吃混喝等死哪天也变只龙给我看看,莫让我小瞧了你。
一席话说得陆羽语塞,本来就有些口吃的陆羽,这一急越发地说不出话来。季兰严肃地看着陆羽说道:不如我们去长安吧!你才华横溢,何必埋没在这深山只要我们能筹到五十两黄金,再找到父亲的旧日同僚相助,同舟共济,长安定有我们的大好前程。
你到哪里,我到哪里。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入台。陆羽这话,显然在乎的不是前程。
季兰嘲笑道:你几时用过黄金罍,又几时用过白玉杯你可曾朝入省,又何曾暮入台你都没有见识过,又谈何放下
季兰停顿了片刻,对着陆羽说道:你莫要说那些什么都不在乎的话来!你若是没有看好了我,我有一天要是离开了你,天涯海角,你都寻我不见。
陆羽笃定地回答道:我待你自是真心。你就是躲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找回来。
季兰捧着陆羽淳朴的脸,一脸嘲讽地问道:来来来,让我看看你这直、方、大的脸。你们这些男人的脸皮可是真厚,就像那铠甲去了一层又一层,谁知道哪一张才是你真的脸
陆羽深情地握着季兰的手,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就这一张脸。
季兰反问道:这世上会吐丝的虫子有两种。一是天蚕,从一而终,作茧自缚,所谓春蚕到死丝方尽。一是蜘蛛,结一张大网,专等那好色之徒,一旦粘上,再也摆脱不了,任人蹂躏吞噬,你是哪一个
陆羽说道:当然是天蚕了!
季兰笑道:选天蚕的,不是白痴,就是骗子。看你这憨样,不像骗子,以后我就叫你陆小白。
陆羽不解地问道:啥是小白。
季兰开心地大笑道:就是小白痴了!季兰打开随身的包袱,取出两身绸缎的衣服,递给陆羽,说道:今晚自己试试,下次穿给我看,这可是我去城里六神居为你定制的。
陆羽接过衣服,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在寺庙里,怎么能穿绸缎的衣服再说这深山老林的,穿给谁看我又不是靠脸吃饭。
季兰反问道:谁说寺庙里不能穿绸缎了那老和尚的袈裟难不成是麻布做成怎么他就可以穿得这么华丽,你就要穿得破破烂烂的靠脸吃饭又怎么了我不在的时候你就穿给自己看,我来了,你就得穿给我看。可是不能寒碜了我爱的人。
陆羽把牌匾扛到玉真观的那天,正巧季兰发热干咳,卧病在床。陆羽上山采了草药,守在炉前替季兰熬药,眼看着季兰神志就模糊了去。季兰眼前忽然出现几个人,一个高,一个矮,一个没头,一个没身。那个无头鬼上来就在季兰身上一阵扒动,只听见地上叮叮当当的金属声。无身鬼慌里慌张地说道:错了,错了,阴册上是李兰,这人是季兰。
无身鬼埋怨道:都是无头鬼的错,没脑的东西,上来就扒去了人家的阳枷,这下如何是好
无头鬼怒气冲冲,声音从脖子里一阵阵往上冒:还不都是你无身鬼带的路还不快查查这季兰是否阳寿将尽,也不在乎这早几天,晚几天的。
无身鬼再往阴册仔细一看,这下更坏了,不由得大叫:阴册上没有这季兰的名字啊!
高个子一把抓过阴册,瞟了一眼,转身对矮个子说道:老八赶快拿副卷来看看!
矮个子掏出一个手卷,打开来仔细搜寻,一直查到真字辈:
现世:太真;前世:牡丹仙子;上仙:王母娘娘。
现世:玉真;前世:杏花仙子;上仙:王母娘娘。
现世:兰真;前世:莲花仙子;上仙:王母娘娘。
现世:于真;前世:琼花侍者;上仙:王母娘娘。
……
矮个子大惊失声道:老七,不得了了,她是上头的人,阳寿未尽,好大的靠山!
无身鬼飘到高个子面前,说道:禀七爷:事已至此,不如给她套上阴锁,我们将错就错,一口咬定她就是李兰,请阴律司崔四爷帮咱们个忙,将其打入无边地狱,永无出期。如此神不知,鬼不觉,三界之内,谁也找不到,就算玉皇大帝亲自出马,那也是死无对证。
矮个子对着无身鬼的脸,上去就是一巴掌,骂道:蠢材,尽给大爷惹祸添乱。那魏老大与钟老二岂是这么好骗的吗尤其是老二,专将那不忠、不孝、不悌、不信与无礼、无义、无廉、无耻之人重叛重罚,再交老四送往十八层地狱,刑满交回轮回殿,拉去变牛、变马、变虫、变狗。这事要是曝了光,第一个就将你这天杀的下油锅,上刀山。
高个子忽然对大伙说道:有生人来了,快躲一躲。
只见陆羽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正用嘴吹着碗里的热气。陆羽感觉屋内阴风阵阵,只觉得身上发冷,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险些洒了药汁。陆羽半蹲半跪,一口口地喂季兰喝下药。吃完药后季兰一身香汗,床单一会儿就湿了个透,很快就退了热。季兰看着眼前又急又傻的陆羽,挣扎着提笔写下《湖上卧病喜陆鸿渐至》:
昔去繁霜月,今来苦雾时。
相逢仍卧病,欲语泪先垂。
强劝陶家酒,还吟谢客诗。
偶然成一醉,此外更何之。
陆羽说道:当年你师父妙一真人到我们家,我仿佛听她对你父亲提起过九子连心草。这些年我打听好了,川西苗塘五彩池边有九子连心草,专治阴虚内热之病,还可以驻颜定肌,想不到世间还有这等宝物。过段时间我琢磨个法子,去将它取了来。
季兰没好气地说道:那九子连心草是九洞苗寨的镇寨之宝,外人去了,向来有去无回。你就不要拿我寻开心了,净说些宽慰人的话。你们男人就是花言巧语,你若真愿意为我去死,为什么不现在就去
陆羽脸憋得通红,憨厚地笑了笑,也无从分辩,拿出一个明黄色的盒子,对季兰说道:前几天收到老家来报,说我爹已于去年故世了。陆家绝了后,陆家庄也被卖了他人家。管家好不容易才打听到我的下落,托人送来四十两黄金。我这几年在后山开了几个茶园,换得十两,一并放你这里。
季兰把盒子往地下一扔,说道:我的傻小白啊,成天就想着翻土,你可知道十年难富种田翁,一朝能发江湖客再说了我要的是人,我可不要你的钱,你争得口气能出人头地我就烧高香了。
陆羽拾起盒子说道:这可不是给你的钱。这钱放在你那里,中秋节后我就禀明师父,我们还俗结婚吧。有这钱我们可以买一个宅子,再置办三十亩田地,种一个茶园。
季兰皱眉头说道:怎么这么少莫不是管家黑了你,还是你藏了私
陆羽的脸涨得通红:管家怎么可能黑了我我是看今年是荒年,我自己在山中,少有接触外人,就给了管家二十两,让他自己留下十两,余下的十两换些散碎银子,日后若是遇见穷人,再慢慢替我散了出去,也算替我俩积攒些功德,苍天可怜,保佑我们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季兰叹道:我的傻小白,可惜了这些金子,肉包子打狗了!
陆羽问道:这是何故
季兰说道:你又不在管家身边,人家捐没捐,你如何知道再说了,我也缺钱,你为啥就不捐了给我可见我在心中,还不如那些不相识的外人!
陆羽一着急,说话就有些结巴:管家救过我,我,我的命,你,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这剩下的金子,我,我,我不全都给了你,你,你嘛!
季兰望着陆羽,狡黠地说道:你就不怕我带着你的金子跑了,你再也寻不见我
陆羽眼中很快掠过一缕忧伤,却没有逃过季兰的眼睛。陆羽坦然说道:我要的是人,要这些金子做什么
季兰感动得泪眼娑婆,说不出话来,双手抚摸着陆羽的胸口。陆羽埋头取下挂在胸前的一个玉佩,说道: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以心为镜,可以见天地。这块镜心玉佩,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东西,也是我现在唯一能拿得出手赠你的东西。你戴上她,母亲会保佑自己儿媳的。
陆羽把玉佩给季兰戴在胸前,说道:婚姻大事,本当父母做主。只怕我们应该择日去一趟湖州,拜见二老,也好让老人家喜庆喜庆,放下心中多年的石头,安度晚年。
季兰冷笑道:再别提这两个老东西。我们都是被人遗弃的人,他们心里何曾有过我们他宁愿让我守一辈子活寡,也不能辱没了他李家的门风。我若是死在外面,只怕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我就是死,也不会再踏进他李家半步。
陆羽眼见季兰面色不悦,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地说:我最近得了个奇方,名叫太乙洗髓膏,具有补肾纳气,润肺化痰之功。娘亲肺不好,我还寻思给她老人家带一瓶去。
季兰铁青着脸,说道:我是我,她是她。你莫拿我娘要挟我,以为我非得从了你。你要真有这孝心,你自己送了去。我这就给你磕三个响头,从此我们两清。
说着季兰就跪了下去,陆羽赶紧上去,一把抱紧季兰,说道:我要挟你作甚我要挟你作甚季兰的泪水慢慢就滚了出来。
明月夜留别
李冶
离人无语月无声,明月有光人有情。
别后相思人似月,云间水上到层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