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是被一阵剧痛惊醒的。
痛楚的源头是他的左小腿，那感觉像是有一万根烧红的钢针在同时扎进他的骨头里。
他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木屋屋顶，也不是冰冷的雪地，而是一个低矮的山洞洞顶，上面挂着冰棱。一堆噼啪作响的篝火在不远处燃烧，驱散了洞里的一部分寒气，也带来了温暖的橘色光芒。
“醒了？”一个粗豪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林峰费力地转过头，看到一张年轻而陌生的脸。那人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脸的络腮胡子，正咧着嘴看他，眼神里充满了好奇。正是赵刚。
林峰的第一反应是挣扎着坐起来，去摸身边的枪。
“别动！你的枪在那边呢。”赵刚指了指洞穴的另一边，林峰的汉阳造正靠在石壁上，“省点力气吧，你那条腿，再乱动就真废了。”
林峰这才低头看向自己的腿。裤腿已经被割开了，整条小腿又红又肿，高高鼓起，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变成了吓人的紫黑色。
“你们是谁？”林峰的声音沙哑干涩，他警惕地看着赵刚。
“我们是谁？我们是救了你命的人！”赵刚嘿嘿一笑，从篝火上拿过一个瓦罐，用勺子舀了一勺热气腾腾的汤，“喏，喝点热乎的。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
林峰没有接，只是盯着他。
“怎么？怕我们下毒啊？”赵刚见他不动，也不生气，自顾自地把瓦罐放在他身边，“爱喝不喝。队长说了，你要是醒了，就得赶紧把腿里的那颗铁豆子给取出来，不然神仙也救不了你。”
正在这时，洞口的光线一暗，张彪弯着腰走了进来，他肩上还扛着一只冻僵的野鸡。
“队长，他醒了。”赵刚立刻站了起来。
张彪把野鸡扔在地上，走到林峰身边蹲下，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烧得厉害。”张彪的眉头皱了起来，“子弹必须马上取出来。”
他看着林峰，语气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小子，我们是从鬼子手里把你救回来的。我叫张彪，是东北抗日联军的。现在，我们要给你取子弹，可能会很疼，你得忍着点。”
“抗联？”林峰听过这个名字，山下的说书人说过，那是专门跟日本人对着干的队伍。
“没错。”张彪点了点头，“现在，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为什么一个人在山里被鬼子追？”
林峰沉默了一下，开口道：“我叫林峰。是山里马家沟的猎户。日本人……屠了我的村子。”
他的声音很平淡，没有一丝波澜，但张彪和赵刚都从这平淡中听出了一股滔天的恨意。
“马家沟……”张彪叹了口气，“我们知道那个地方，前两天派人去看过，已经……唉。”
“你一个人，杀了几个鬼子？”赵刚忍不住插嘴问道。
林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行了，赵刚，别问了。”张彪制止了他，然后对林峰说，“小子，你听着。我们救了你，不图你什么。就冲你能一个人干掉好几个鬼子，你就是条汉子。现在我们要救你这条腿，也是想让你能继续打鬼子。你配合我们，自己也能少受点罪。”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在篝火上反复烧烤着，刀刃被烧得通红。
另一个叫“猴子”的战士拿来一截粗壮的木棍，递到林峰嘴边。
“咬住。”
林峰看着那把烧红的刀，又看了看张彪沉稳的脸，他没有犹豫，张嘴咬住了木棍。
“赵刚，老王，按住他的腿！”张彪吩咐道。
赵刚和另一个战士立刻上前，一人一边，死死地按住了林峰的左腿。
“小子，忍住了！”
张彪说完，不再有任何迟疑，握着滚烫的匕首，精准地切开了林峰肿胀的伤口。
“唔！”
林峰的身体猛地绷紧，咬着木棍的牙关发出“咯咯”的响声，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一股黑紫色的淤血立刻从切口处涌了出来，带着一股腥臭味。
张彪的动作又快又稳，他用刀尖在伤口里摸索着，寻找着那颗卡在骨头缝里的弹头。
山洞里，只剩下林峰压抑的闷哼声和匕首刮擦骨头的、令人牙酸的声音。赵刚和老王两个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按住不断抽搐的林峰。
“找到了！”张彪低喝一声，手腕用力一挑。
“铛啷！”
一声脆响，一颗已经变形的铅弹头被挑了出来，掉在旁边的石板上。
张彪立刻扔掉匕首，抓起一把早就准备好的草药，用力嚼烂，然后“噗”的一口，将药泥精准地吐在了林峰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嗷——！”
草药带来的剧烈灼痛感，比刚才刀割骨头还要猛烈，林峰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按住他！别让他乱动！”张彪一边大喊，一边手脚麻利地用干净的布条将伤口紧紧包扎起来。
做完这一切，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累得满头大汗。
林峰也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他松开嘴里的木棍，那截木棍上已经留下了一排深深的牙印。他喘着粗气，感觉自己像是死过了一回。
“行了，命是保住了，腿能不能保住，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张彪擦了擦手，对赵刚说，“给他喂点水，再喝点肉汤。烧退了，就没事了。”
“好嘞！”
赵刚再次端起瓦罐，这一次，林峰没有再拒绝。他任由赵刚扶着，大口大口地喝着热水，然后又喝下了一整罐肉汤。
一股暖流从胃里升起，流向四肢百骸，让他重新感觉到了活着的真实。
接下来的几天，林峰就在这个山洞里养伤。
张彪的小队对他照顾得很好，每天都有热水和肉汤。赵刚的话最多，一有空就凑到林峰身边，问东问西。
“哎，林峰，你那枪法怎么练的？那么远，一枪一个，跟长了眼睛似的。”
“……”
“听说你一个人在林子里跟鬼子周旋了好几天？真的假的？快跟哥们说说。”
“……”
“你那把刀使得也不赖啊，我看了鬼子的尸体，一刀封喉，干净利落。你以前是干啥的？”
“猎户。”林峰终于惜字如金地回答了一句。
“猎户？猎户都这么厉害？”赵刚一脸不信，“那我以前也是猎户，怎么没你这本事？”
“你话太多。”林峰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他。
“嘿！你这小子！”赵刚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走了。
张彪在一旁看着，笑了笑，走过来坐到林峰身边。
“别介意，赵刚就这性子，人不坏。”
林峰没说话。
“伤口好些了吗？”
“嗯。”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张彪问道，“伤好了以后，准备去哪？”
“报仇。”林峰睁开眼，吐出两个字。
“找中村那个小队？”
“是。”
“就凭你一个人，一把枪？”张彪摇了摇头，“小子，我承认你本事不小。但是，鬼子不是你以前打的那些狍子和野猪。他们有几十号人，几十杆枪，还有掷弹筒。你一个人冲上去，就是送死。”
“那是我的事。”林峰的语气很硬。
“不，这不光是你的事。”张彪的表情严肃了起来，“鬼子屠了你的村子，也抢了我们的家。这仇，是咱们大伙儿的。你一个人报仇，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可你要是跟着我们一起干，就能杀十个，杀一百个！就能把他们全都赶出这片林子，赶出东三省！”
他指了指赵刚他们：“我们这些人，哪个家里没有一笔血债？我们聚在一起，就是要把这千千万万的血债，拧成一股绳，跟小鬼子算个总账！你明白吗？”
林峰沉默了。他看着篝火旁，正在擦拭武器的赵刚、猴子和老王，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和他一样的、对仇恨的执着。
“跟着我们干吧。”张彪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枪法，是天生打鬼子的料。别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