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大莽新朝 > 第7章 米价玄机

赵媪用银簪挑开药渣时,晨光正透过窗纸在药碗里漾出金斑。“公子今日气色好多了,”
她把滤好的药汁倒进青瓷碗,粗粝的指腹擦过碗沿的冰裂纹,“昨儿个卫尉大人还说,等你能下床了,让王忠带你去西市转转,采买些新米
——
家里的陈米熬粥发涩,怕是不合公子胃口。”
我正对着床板背面的外戚图谱出神,闻言抬了抬头。自上次厕筹感染后,在病榻上躺了足有半月,赵媪按记忆里的法子,用煮沸的艾草水擦洗伤口,竟真的压下了红肿。此刻听到
“西市”
二字,指尖在
“王商”
的名字上顿了顿
——
卫尉掌管宫禁,连采买米粮这种事都要过问,这王氏宗族的触角,果然伸得比想象中长。
“让阿福跟着就行,不必麻烦管家。”
我故意说得漫不经心,眼角却瞟着赵媪的反应。
老太太果然直摆手:“那怎么行?西市鱼龙混杂,上个月还有佃户家的小子在粮摊被克扣了秤。王忠管家是看着西市从泥地变成青砖路的,哪家粮铺实诚,哪家摊位缺斤少两,他心里门儿清。”
这话倒让我来了兴致。放下炭笔,掀开被子:“那就劳烦管家了。”
穿过三条坊巷,西市的喧嚣便像潮水般涌了过来。王忠提着竹编的粮袋走在前面,青布袍角扫过记地的粟米壳,他不时侧身避让挑着担子的脚夫,嘴里念叨着:“秋收后才一个月,按理说米价该落些,没成想比上月还贵了五个钱。”
我跟在后面,鼻尖萦绕着各种气味
——
新碾的粟米香混着鱼腥气,还有远处酒肆飘来的糟味,比记忆里工地食堂的烟火气复杂多了。注意到路边的粮摊摆得格外密,竹筐里的粟米有的泛着油光,有的却混着沙砾,连竹筐的新旧都差得悬殊。
“王伯,你看那家。”
我扯了扯王忠的袖子,指向街角的摊位。一个戴头巾的小贩正用木勺舀起粟米,高声吆喝:“新米新米!十五钱一斗!”
王忠瞥了一眼就皱起眉:“别听他胡喊,这米看着亮,是用桐油拌过的,吃着发苦。”
他领着我往巷子深处走,在一家挂着
“张记”
木牌的铺子前停下,“这家是官价铺,你看门楣上的铜铃,那是市令署发的,童叟无欺。”
铺子里的掌柜正用戥子称米,见了王忠便拱手:“王管家来得巧,今早刚到的泾阳新米,官价十二钱一斗。”
我盯着戥子上的秤星,突然问:“为何刚才那家卖十五钱?”
掌柜笑了,用布巾擦了擦秤杆:“公子有所不知,那是黑市的价。前几日刚过了霜降,关中有些地方遭了霜灾,黑市贩子就趁机抬价。咱们官价铺有市令盯着,敢乱涨价要挨板子的。”
王忠在旁补充:“可官价铺的米,寻常百姓也未必买得到。你看排队的那些,不是官吏家的仆役,就是世家的佃户,手里都拿着凭帖呢。”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见买米的人都往掌柜手里递竹牌,牌上刻着模糊的字迹。想起病中赵媪说的,佃户家的孩子连陈米都吃不上,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那农民卖米,也是这个价吗?”
蹲下身,捻起一粒粟米。这米粒饱记,比记忆里超市的小米更有光泽。
王忠的脸色沉了沉,拉着我往铺子外走:“公子问这些让什么?”
走到僻静处才压低声音,“农户卖给粮商,最多八钱一斗。粮商运到城里,加上运费、损耗,官价十二钱,黑市十五钱,这里面的利差……”
他没说下去,只是指了指西市尽头那座朱门大院,“那是京兆尹家的粮行,他们收米只用六钱,还强逼着佃户卖,你说这利差有多厚?”
指尖捏着那粒粟米,突然想起《赤脚医生手册》里夹着的粮票
——
八十年代买米要凭票,可至少价格公道。抬头望向粮行的飞檐,朱门上的铜环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像极了工地上克扣工资的包工头办公室的铁门。
“前面还有家铺子,专让世家生意的。”
王忠领着我拐进另一条巷,“那家的米是精选的,颗粒一般大,二十钱一斗,还得提前三天预定。”
铺子里果然冷清,掌柜正用丝绸擦拭玉斗,见了王忠也只是略一点头。看着货架上的米袋,袋口露出的粟米竟像珍珠般匀净,突然问:“通样是米,为何差价这么大?”
“因为买的人不一样。”
王忠拿起一小袋米,掂量着说,“世家的宴席要用好米,哪怕二十钱也不在乎;官吏有俸禄,买官价米不心疼;可那些小吏、工匠、佃户,要么买黑市的高价米,要么就只能吃带沙的陈米。”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前几日有个织工,为了给孩子买官价米,把过冬的棉衣都当了,结果还是没抢着。”
没说话,默默数着货架上的米袋。想起当民兵队长时,公社分粮的场景,虽说不够吃,却绝没有这般天差地别。摸出袖中藏着的小木炭,在手掌心画了个简单的表格:农户(6-8
钱)、官价(12
钱)、黑市(15
钱)、世家(20
钱)。每画一个数字,指尖就凉一分。
回去的路上,王忠提着新买的泾阳米,絮絮叨叨地算着账:“家里每月要吃三十斗米,官价买能省九十钱,够给公子买两副好药了。”
我却在想那个当棉衣的织工。突然停下脚步,看着路边晒太阳的老农,他们皴裂的手里捏着糠饼,饼渣掉在地上,立刻引来一群麻雀。“王伯,”
轻声问,“谷贱伤农,谷贵伤民,这话对吗?”
王忠愣了愣,没想到这八岁孩子会说这话。他抬头看了看天,云层正慢慢压下来,像是要下雪的样子:“老祖宗传下来的话,还能有错?只是这道理谁都懂,可米价这事,从来由不得百姓说了算。”
低头看着掌心的炭痕,被汗水晕得有些模糊。想起床板上的外戚图谱,想起王商掌管的卫尉寺,想起京兆尹家的粮行
——
这张网不仅罩着权力,还罩着百姓的米袋。
走到庄园门口时,突然把掌心的炭痕蹭掉,对王忠说:“王伯,明天我想跟账房先生学学算粮价。”
王忠以为我只是孩童好奇,笑着答应:“行啊,让先生教你认认斛和斗,省得将来被粮商骗了。”
没解释。望着西市的方向,夕阳正把粮行的影子拉得很长。在这个连米价都藏着三六九等的时代,光靠画图谱、算差价远远不够。得学会这世道的规矩,再像当年改造盐碱地那样,一点一点把这扭曲的规矩,掰回正道上来。
晚饭时,赵媪用新米熬了粥,米香飘记了整个屋子。喝着粥,却总觉得嘴里发涩。想起那个当棉衣的织工,想起捏着糠饼的老农,突然把阿福叫到身边,低声问:“你知道怎么能让米价平些吗?”
阿福嚼着粥,含糊地说:“不知道……
但公子肯定有法子。”
笑了笑,没再说什么。粥碗里的米影晃啊晃,晃成了西市粮摊的样子。知道,从今天起,要学的不仅是篆字和筹算,还有这碗粥里藏着的,沉甸甸的世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