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清静了。
那个小豆丁被一个脑瓜崩弹得彻底熄火，内心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惊恐和空白，哆哆嗦嗦地跟在他身后，连摔跤都忘了喊疼。
张起灵享受着这片刻的、来之不易的宁静。他甚至刻意放慢了一点脚步，让她能跟得上，避免她再因为追赶不及而在心里发出那种尖锐又无意义的哀嚎。
然而，宁静是短暂的。
当训练结束，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向饭堂时，身后那小尾巴的内心活动又开始死灰复燃，只是不再是吵闹的吐槽，而是变成了另一种更令人烦躁的……恐惧和猜疑。
【他能听见……他真的能听见……完了完了……】
【他会不会把我当妖怪烧了？张家处理异常是不是包括切片研究？】
【我能不能申请坦白从宽？穿越者保护法在这个时代存在吗？】
【他刚才弹我……是不是嫌我吵？那我以后不在心里骂他了行不行？夸他？夸他什么？长得帅？打架狠？吃饭快？】
张起灵：“……”
他面无表情地拿起自己的食物，走到惯常的角落坐下。张琪玉则像受惊的兔子，蹭到离他最远的对角线位置，埋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吵。
虽然内容变了，但依旧吵。
张起灵垂下眼，专注于进食，试图屏蔽那嗡嗡作响的心音。但有些念头，不是想屏蔽就能完全屏蔽的。尤其是当那些念头涉及的内容，越来越惊人。
【……族长……他以后竟然是族长？】小豆丁的心音里带着巨大的困惑和一丝难以置信，【为什么啊？他现在才十岁……虽然是很厉害啦，但是族长……听起来就好累好麻烦……】
张起灵咀嚼的动作几不可查地停滞了一瞬。
族长？
未来的……他？
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古井无波的心绪里漾开圈圈涟漪。张家等级森严，族长之位绝非儿戏，更不可能轻易落在一个十岁孩童身上。即便他天赋异禀，被寄予厚望，但“未来的族长”这个指向性如此明确的未来……
她是如何得知的？从那个所谓的“番茄小说”里？
荒谬感尚未褪去，更猛烈的心音海啸般涌来。
【……现在的族长……好像已经死在泗水古城了？】张琪玉努力回忆着看过的小说情节，心里嘀咕，【说是去找什么东西……结果全军覆没……死得好惨……消息是不是快传回来了？】
“喀。”
一声极轻微的脆响。张起灵手中的木筷，其中一根的尖端，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泗水古城。族长亲自带队前往的绝密行动。全军……覆没？
血液似乎有瞬间的凝滞，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即便他对那位高高在上、威严莫测的族长并无太多孺慕之情，但那毕竟是张家的象征，是维持这个庞大古老家族运转的核心。他的死亡，尤其是如此惨烈的死亡，意味着什么，十岁的张起灵再清楚不过。
动荡。权力的真空。以及……
【……然后张家就内乱了是吧？】那小豆丁的心音还在继续，带着一种旁观者看故事的唏嘘，【好像有好几派抢着要当新族长？还有人背叛了？把好多秘密都卖出去了？怪不得后来张家散了呢……】
内乱。背叛。张家……散了？
这几个词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认知里。
张家，盘根错节，绵延千年，规矩大于天。内乱？背叛？散？这些词语每一个都冲击着他自幼被灌输的信念和认知。
他猛地抬起眼，目光如实质的冰刃，射向对角线那个正努力扒饭、对此一无所知的小豆丁。
张琪玉正想到关键处，冷不丁感觉一股能冻死人的视线砸过来，吓得她一哆嗦，差点咬到舌头。
【！！又、又怎么了？！我没在心里骂他啊！我这次真的没骂！我就是在想剧情……剧情也不行吗？！】她内心尖叫，表面怂得恨不得钻进桌子底下。
张起灵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需要冷静。
这些信息太过惊世骇俗，真假难辨。但结合近期族内隐约流动的紧张氛围，以及某些高层长老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焦躁……他无法将其完全视为无稽之谈。
如果……如果她“想”的都是真的……
族长陨落，高层全军覆没于泗水古城。家族即将陷入权力争夺的内乱，甚至会出现叛徒，导致家族分崩离析。
而“未来”的他，会成为族长？
在一片废墟和背叛之上吗？
十岁的张起灵，第一次感受到了某种沉重而冰冷的、名为“命运”的东西，正缓缓露出它狰狞的一角。
他再次看向那个吓得不轻的小豆丁。
所以，她那些看似荒谬吵闹的心声，或许……是某种意义上的预言？
而她本身，这个弱得不可思议、胆小如鼠、脑子里塞满了奇怪东西的小豆丁，就是窥见这一切的窗口？
张起灵沉默地吃完最后一口食物，起身，离开。
张琪玉看着他冰冷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大大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吓死我了……族长大人的眼神越来越吓人了……他到底信没信我是穿越的啊？应该信了吧？不然早把我处理了……】她心有余悸地拍拍小胸口，【不过话说回来，他知道自己未来那么惨，会不会难过啊？十岁就要背负这么多……】
已经走到门外的张起灵，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难过？
那种情绪过于奢侈，不属于张家，更不属于他。
他需要的，不是情绪，是信息，是力量，是……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活下去并弄清楚一切的资本。
那个小豆丁，或许比他想象的，更有“价值”。
只是她的吵闹，看来是不可避免的代价了。
张起灵微微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眸色沉静如夜，将所有翻涌的思绪再次压回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下。
世界依旧嘈杂，但这一次，他听的不再是吵闹，而是嘈杂背后，可能隐藏的、关于未来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