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炊烟寥落。
青山村的村口,那棵见证了百年风雨的老槐树下,此刻却围得水泄不通。
人群的中央,苏凌薇缓缓直起身,抹去额角的薄汗,胸口因刚才的急救而微微起伏。她的脚边,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童“哇”地一声,吐出一口卡在喉间的糠饼,随即贪婪地呼吸着傍晚微凉的空气,脸色由骇人的青紫转为正常的红润。
“活了!狗子活过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死寂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天爷啊,刚才明明都断气了!”
“这……这苏家的大丫头,不是前两天刚咽气,又给抬回来的吗?怎么……怎么还会救人了?”
“她刚才对着狗子又按又压,还……还嘴对嘴吹气,这是什么路数?瞧着怪吓人的。”
议论声、惊叹声、质疑声混杂在一起,像一团乱麻,纷纷投向那个清瘦单薄的少女。
苏凌薇没有理会周遭的喧嚣。她低头,用只有自己能听懂的现代医学术语飞快地评估了一下男孩的状况——海姆立克急救法成功,生命体征平稳。作为二十一世纪协和医院最年轻的心外科主刀医生,处理这种场面本是家常便饭,但此刻,她却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躯壳里,面对着一群对现代医学一无所知的古代村民。
三天前,她在一场连轴转的手术后过劳猝死,再睁眼,就成了这个大旱之年饿死的同名孤女“苏凌薇”。原主和唯一的弟弟苏小石相依为命,日子过得朝不保夕,最终没能扛过这场席卷北地的天灾。
“凌薇丫头……”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响起,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村里的里正李大山拄着拐杖,快步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脸煞白的妇人,正是男童狗子的娘亲。
李里正先是蹲下身,仔细探了探孙儿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额头,确认孙子真的没事了,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才流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他站起身,浑浊但精明的双眼紧紧盯着苏凌薇,语气复杂地问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这个问题,也是所有人想问的。
苏凌薇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她知道,自己不能说实话,什么心肺复苏,什么气道梗阻,在这里无异于天方夜谭。她必须给出一个他们能理解,且对自己有利的解释。
“里正爷爷,”她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大病初愈的沙哑,却异常镇定,“我前些天……算是死过一回。在梦里,有个白胡子老神仙,说我命不该绝,传了我一些救人的法子,说是积德行善,能为我和弟弟求个安生。刚才看狗子被噎住,情急之下,就想起了神仙教的法子,说是能把堵住的气给拍出来。”
一番半真半假的托辞,将一切都推给了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
在这个时代,这是最有效,也最安全的解释。
果然,村民们闻言,脸上的惊疑不定顿时化作了敬畏和恍然。死而复生,本就离奇;得了神仙点化,似乎也顺理成章。
“神仙托梦?”李里正眉头紧锁,显然不是那么好糊弄。但他看着安然无恙的孙子,再看看眼前这个仿佛脱胎换骨的苏凌薇——眼神清亮,举止沉稳,与从前那个怯懦病弱的孤女判若两人——心中的疑虑也不由得动摇了几分。
“谢谢……谢谢凌薇姑娘!”狗子娘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苏凌薇就要磕头,“你救了我们家狗子,你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苏凌薇连忙侧身避开,伸手将她扶起:“婶子快别这样,乡里乡亲的,搭把手是应该的。”
李里正沉默了片刻,最终重重地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个布袋,递了过去:“丫头,这里是二十个铜板,还有半袋子糙米,你救了狗子,这是我们李家的一点心意,你务必收下。”
二十个铜板,半袋子糙米!
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抽气声。要知道,如今是灾年,粮食比金子还贵。邻村已经有人开始啃树皮、挖观音土了。李里正能拿出这些,绝对是大手笔。
苏凌薇看着那袋粮食,眼中泛起一丝波澜。她知道,这不仅仅是谢礼,更是一种试探和示好。她现在最缺的就是食物和立足的资本。
“那……凌薇就却之不恭了。”她没有推辞,坦然地接了过来,“多谢里正爷爷。”
这份沉稳,让李里正又高看了她一眼。他点点头,沉声道:“往后你和你弟弟的日子,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来找我。只要我李大山能帮的,绝不推辞。”
这便是一个承诺了。有了村里最高掌权者的承诺,她和弟弟的日子,无疑会好过许多。
人群渐渐散去,村民们看她的眼神已经全然不同,从前的同情、鄙夷,变成了如今的敬畏、好奇,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苏凌薇心中明镜似的,怀璧其罪的道理她懂。这“神仙医术”是她的护身符,也可能成为催命符,必须小心使用。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提着那半袋救命粮,一瘸一拐地向村西头那个破败的茅草屋走去。原主长期营养不良,这身体虚弱得很。
“姐姐!”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门后冲了出来,一把抱住她的腿,仰起的小脸布满担忧。正是她的弟弟,苏小石,今年才七岁,饿得面黄肌瘦,只有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姐姐,你没事吧?我听王婶子说,你……你把里正家的狗子给……给弄得没气了……”苏小石的声音带着哭腔,显然是听了什么闲言碎语,吓得不轻。
苏凌薇心中一暖,放下米袋,蹲下身,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轻声道:“傻小子,姐姐是救人,不是害人。你看,这是里正爷爷给的谢礼。”
她将米袋打开,露出里面黄中带黑的糙米。
苏小石的眼睛瞬间亮了,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碰了碰米粒,又飞快地缩了回来,咽了口唾沫:“米……是米!姐姐,我们今晚可以喝米粥了吗?”
看着弟弟眼中那纯粹的渴望,苏凌薇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在她的时代,米饭是最寻常不过的主食,在这里,却成了奢望。
“当然,”她笑着点头,“不但有米粥,以后姐姐还会让你顿顿吃上白米饭,吃上肉。”
“真的吗?”苏小石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
“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安抚好弟弟,苏凌薇开始打量这个家。家徒四壁,屋顶漏着光,唯一的家具是一张快散架的木板床和一口豁了口的陶锅。锅里,只有半锅清可见底的野菜汤。
这就是她未来的起点。
绝望吗?不。对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来说,能活着,有亲人在身边,就是最大的幸运。更何况,她脑子里装着一整个现代医学宝库和丰富的野外生存知识。
她将珍贵的糙米分出一小把,混着野菜,熬了一锅稠粥。米香混合着野菜的清苦,在小小的茅草屋里弥漫开来。苏小石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幸福得眯起了眼睛。
苏凌薇却没什么胃口。她知道,这点米撑不了几天。坐吃山空,死路一条。必须想办法找到新的食物来源。
村里人能吃的野菜、树皮都快被薅光了,指望不上。唯一的出路,是村后那座被村民们视为禁区的青龙山。
据说山里有猛兽,还有瘴气,进去的人十有八九出不来。
但对苏凌薇来说,那座危机四伏的深山,却可能是一座巨大的宝库。植物学、药理学,这些都是医学生的必修课。村民们不认识的植物,她认识;他们认为是毒草的,她或许知道如何炮制解毒;更别提那些隐藏在深山里的珍贵药材。
那将是她安身立命,发家致富的真正资本。
夜深了,苏小石早已沉沉睡去。苏凌薇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脑中飞速地规划着明天的行动。进山需要工具,至少得有一把像样的柴刀防身,还得准备些简单的伤药。
她必须尽快行动。大旱还在持续,真正的饥荒和混乱,恐怕才刚刚开始。她不仅要让自己和弟弟活下去,还要活得很好。
窗外,月光如水,洒在贫瘠的土地上,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然而苏凌薇知道,在这份静谧之下,是无数为了生存而挣扎的生命,和即将到来的、更残酷的考验。
她握紧了拳头,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和对未来的无限构想。
明天,将是她在这个世界,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