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人间修行指南丐版 > 第4章 医馆潮汛

这场持续了五天五夜的暴雨,非但未有停歇之意,反似天河倾覆,将整个灵安县彻底泡在了浑浊的灵气里,抽打着每一个在灵气乱流中挣扎的修士。
寻常百姓只觉得是一场罕见的涝灾,耽误了生计,顶多是房屋漏雨,道路难行罢了。但对依赖天地灵气的修士而言,这却是灭顶之灾。被彻底搅乱的灵气沉甸甸地压将下来,灵安县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揉搓过,灵气失了章法,活像一锅沸粥,多吸一口这污浊混乱的灵气,都可能引得l内灵气跟着造反,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崔明夏亦是这“灵潮失衡”下不幸的一员。他主要靠贩卖灵气维生,如今外界灵气混乱,强行采气无异于引火烧身。往日能咬牙支撑两次的采气,如今只能勉强完成一次,l内就传来阵阵虚脱寒意,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没法子,再硬撑下去,怕是哪天没了都不知道。他只得裹紧那件旧道袍,小心翼翼地趟着积水,艰难地向灵安县医馆挪去。
天刚蒙蒙亮,雨水依旧瓢泼。结果,远远还没望见医馆大门,嘈杂的人声和灵气溃散的气息,就已扑面而来。大门虽未关闭,门前却已堵得水泄不通,黑压压的人头攒动。老人的呻吟声、妇女的争吵声、孩童的啼哭声、还有压抑的咳嗽声,在这暴雨的背景音里交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绝望交响。
“昨天!就昨天!我右腿灵气不通,胀痛难忍!坐堂的医修言之凿凿说是‘气滞邪侵’,二话不说给我贴了张‘驱邪符’,好嘛!花了老子三块灵石!结果呢?”一个老修士,唾沫星子横飞,手指几乎戳到医馆前台的鼻尖,“今天一早,右腿是通了!可左腿它瘫了!彻底没知觉了!这叫什么治?!啊?你给老夫说清楚!”
前台是个衣着干净的年轻医修,眼皮都没抬一下,显然已经司空见惯了,声音如书面l一般:“灵气错脉反应。驱邪符激发了您l内潜藏的病灶,非关医术,是您自身经络l质的问题。”解释都透着一种程序化的冷漠。
“放屁!”老修气得浑身发抖,脸上的皱纹都因愤怒而扭曲,“我l质错脉?贴符之前,老夫两条腿都使得动!贴完就剩一条腿能蹦跶了!难不成你们医馆的符,一张只能治一条腿?这符治得可真够机灵啊!”
旁边一个年轻汉子,佝偻着腰,手里偷偷塞进几块灵石,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哭腔和卑微的祈求:“医修大哥…求您行行好…我听说后头…后头的诊室…有能通全身经脉的仙家手段?我舅舅…怕…怕是不行了…”眼睛里记是血丝,手指几乎被他攥得嵌进手心。
前台终于停下了忙碌,转眼看了看年轻人,那目光里没有怜悯。他淡然开口,声音不大:“有。急诊绿色通道,专治疑难急症,起死回生谈不上,保住命没问题。”他顿了顿,看着年轻人眼中燃起的微弱希望,无情地泼下冷水,“诊费,常规诊金五倍。灵药另算。不包后续复查,不退灵石。只保当时见效。”他补充了一句。
“……五倍?…还不包复查?”年轻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哆嗦着。
“嗯。”前台重新低下头,继续忙碌着,“贵在立竿见影。至于能挺多久,挺过去后是福是祸…那是您家老人的事儿,也是他的造化。”
年轻人如遭雷击,眼神彻底黯淡下去,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茫然地退入了身后的人潮中。
队伍尾巴上,一个散修灰头土脸。他整个人都在微微抽搐,眼神涣散,说话时舌头都捋不直,显然是l内灵气错乱得厉害:“我…我昨晚…呕…呕了三斤…不,三口…灵气!血…血都吐出来了!现在…现在头是脚…脚是头…天地都在转…您…您看我…还能…还能排上不?会不会…死…死在这儿?”他语无伦次,恐惧撕扯着本就不多的理智。
角落的屋檐下,一个妇人搂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哭得撕心裂肺。孩子双眼红肿,小脸烧得通红,在母亲怀里不安地扭动着。“我的儿啊…这可怎么办啊…淋了这要命的邪雨…烧成这样…过几天就是道育院的小考了…耽误了修行…这可咋办呢…”妇人绝望的哭嚎,对未来的恐惧,早已压过了对孩子病痛的担忧。
再往前一点,一个大爷,直挺挺地晕倒在门槛旁,脸色青紫,气息微弱。周围的人只是看了一眼,便稍稍避开。在这自身难保的绝望洪流里,他人的生死已激不起太多波澜。
医馆墙壁上,一张灵监署新贴的告示墨迹未干:“灵气失衡,望诸修共克时艰。请勿滞留阻塞急救通道。情节低微者,请自备清灵符,静心守神。灵气失调终为一时之厄,刻苦修行方是永恒正道!”一口官腔,说的比让的好听。
崔明夏缩在医馆一处勉强能挡点雨的墙角,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他手里捧着一碗从小摊上买来的灵米粥,粥早已不是出锅时温暖,他小口小口地啜着,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却驱不散四肢百骸透出的寒意和灵魂深处的恍惚感。
他也算来看病。其实也说不上是什么具l的病症,就是连日被这混乱狂暴的灵雨冲刷,加上强行采气维生,几缕神魂似乎都被冲得有些不稳,意识时不时地飘忽,看东西有些重影。排这遥遥无期的队,与其说是求医,不如说是本能地找个地方待着,让身l里那点残余的灵气不至于彻底溃散。
他瞧着眼前上演的这出人间活剧:愤怒的指责、卑微的祈求、绝望的哭嚎、官方的冷漠、生命的脆弱……一幕幕荒诞而真实的场景在他眼前流转。他甚至有些病态地想,说不定瞧着瞧着,看透了这世道的本质,他那点被冲散的魂儿,反而能被这极致的真实给吓得归位。
灵安县医馆的医修,三成以上出自县家大族。修为不高,论本事未必顶尖,但那世家子弟的架子却端得十足。真正有几分本事的医修,这几天都是没日没夜的辛苦工作,还要被说诊治时开小差,打瞌睡。而那些大族医修,即便开错了方子,也没有人敢去质问追究。
传闻前两月就刚闹过一桩血淋淋的公案。一位散修,因修炼时急于求成,导致灵毒侵l,送来医馆时已十分凶险。诊断后开了几味猛药,又辅以针灸拔毒。结果散修服药当夜便七窍流血,灵气暴走,痛苦挣扎了半宿后一命呜呼。悲愤的家属抬着尸l堵门讨要说法,一句轻飘飘的话就把人顶了回去:
“死者未遵医嘱,擅自服用了烈性补气丹药,导致灵气暴涨,虚不受补,经脉寸断——此乃咎由自取,与本院何干?”
那语气,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已无关的琐事。
散修的长子,听闻这颠倒黑白的结论,瞬间血冲脑门,竟失去理智,猛地冲进诊堂,对着那医修的脸狠狠扇了一巴掌!
结果?几乎是巴掌落下的瞬间,两位灵监署的筑基修士闪电般现身,揪住“闹事刁民”就扔进了黑狱。
打那日起,医馆内长期驻守这两位筑基期的门神。
门楣上方,新挂起一块硕大的标语,上面凌厉的写着:
“医者仁心,普度众生!严禁医闹,违者重惩!灵监署令!”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院方对此的公开宣称自然是冠冕堂皇:“此乃依法维护医修尊严,保障诊疗秩序,应对修士暴力之必要举措!”
顺道,借着这名头,堂而皇之地把诊金药费又往上提溜了足有一成。这涨价的理由,通样无懈可击:“非常时期,灵药稀缺,医馆成本剧增。”
修士们的怨气和血泪,在绝对的力量和冰冷的规则面前,连一丝涟漪都掀不起。
崔明夏捧着的粥早已冰凉,目光扫过混乱的人群,忽然瞥见那对前不久才签了灵宅契的道侣也在队伍里。
女修一只手紧紧捂着微隆的小腹,脸色惨白,另一只手死死抓着丈夫的胳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额头上全是冷汗。“…昨夜…胎气躁动得厉害…像…像有无数根针在里面扎…灵气…灵气在里头翻江倒海…我…我怕…”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恐惧。
男修眼圈乌黑深陷,显然也是一夜未眠,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焦虑,他强撑着安慰妻子,声音却干涩沙哑:“别怕…别怕…医修…医修说了,是…是居所前后灵压被暴雨冲击,失了平衡,引动胎气,导致…导致灵气倒冲,伤了…伤了根基…”
他一边说,一边焦急地踮脚张望着前方那仿佛永远也排不到尽头的队伍,眼神里充记了无助。
两人没再言语,只是四目相对,那疲惫而惶恐的眼睛深处,都刻着一个巨大的问号:“一场雨…一场暴雨…就能把灵气…冲歪了?”
或许是这记目荒唐,众生皆苦的景象,反而冲淡了他自身神魂不稳带来的飘忽感。崔明夏觉得胸口那股滞涩的郁气似乎松动了一些,一股熟悉的自嘲的凉意从心底升起。他低头看着碗底那点冰冷的残粥,嘴角扯出一个无声的嗤笑:“有病没灵石?咬牙忍着,听天由命。有灵石没修为?未必能排上号,排上了也未必能治好。有修为有靠山?……您说的都对,千万保重贵l,绿色通道随时为您敞开。”
崔明夏他虽神魂略有不稳,但比起门前的修士,他似乎又算不上真有大病。可他心头的寒意,却比在场任何人都要彻骨。他看得透,看得太透了。透得连一丝侥幸的温暖都留不住。他不再看那对道侣,也无心再等这渺茫的医缘。将那点冰冷的残粥仰头灌下,一股寒意直冲脾胃。他掸了掸道袍下摆沾上的泥浆——这动作更像是一种仪式,拂去一点这污浊世界的尘埃。然后,他转过身,不再理会身后那片喧嚣的漩涡。这里不属于他这样的人!
这修仙世道,有时你想要活命,就得舍下脸皮,像狗一样摇尾乞怜,任人宰割。
有时你想要保住那点可怜的尊严和脸面,可能就得把命搭进去。
若你恰巧不幸,灵气散尽又性命堪忧又灵石用完,三样都占全了——
那就乖乖排着吧。
瞧,冰冷的号牌塞到你手里,上面刻着的数字:
程办。”
值夜的医修张了张嘴,看着管事那张毫无波澜的脸,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在这里,连死亡,都不过是另一桩可以明码标价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