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厚重的门被拉开,又“砰”地一声关上,将身后那栋小楼里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彻底隔绝。
车厢里,一瞬间陷入了死寂。
陆承屹没有立刻发动车子。他坐在驾驶座上,高大的身躯有些僵硬,双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手背上青筋毕露。车窗外,凛冽的北风卷着几片枯叶,打着旋儿飞过,路灯将他半边脸庞投射在阴影里,神情晦暗不明。
沈清禾坐在副驾驶,怀里抱着已经睡熟的陆星辰,孩子温热的呼吸均匀地洒在她的颈窝。她没有看陆承屹,目光投向车窗外。京城冬夜的街景,在她的视野里,只是一片片飞速倒退的、模糊的光晕。
吉普车终于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缓缓驶出了大院。车轮碾过地面,发出单调的“沙沙”声,像是这场风暴后唯一的背景音。
陆承屹始终一言不发,只是专注地开着车。他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像一截被拉到极致的钢缆。
沈清禾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儿子,轻轻调整了一下裹在他身上的小棉被。孩子的脸蛋睡得红扑扑的,对刚才那场足以颠覆他父亲人生的争吵,一无所知。
车子在九〇九研究所的家属院楼下停稳。这里比陆家大院要朴素得多,一排排红砖筒子楼在夜色中沉默矗立,只有零星几户窗户透出昏黄的灯光。
陆承屹熄了火,拔下车钥匙,却没有立刻下车。
黑暗中,他终于侧过头,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冷不冷?”
“不冷。”沈清禾回答,语调平静得像是在汇报气温。
他“嗯”了一声,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他推开车门,寒气瞬间倒灌进来。他绕到另一边,小心翼翼地从沈清禾怀里接过陆星辰,动作轻柔得与他此刻周身散发的冷硬气息格格不入。
回到他们那个小小的家,熟悉的木门“咔哒”一声关上,将外界的一切都挡在门外。
陆承屹把孩子放到里屋的小床上,仔细掖好被角,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出来。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十五瓦的台灯,光线昏暗。沈清禾正站在屋子中央,没有坐下,也没有说话,像是在重新校准自己与这个空间的关系。
陆承屹在她面前站定,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他身上那件笔挺的军装,此刻显得有些凌乱,肩膀上仿佛还扛着刚才那场决裂的无形重量。
“今天”他终于开口,声音艰涩,“我爸妈他们让你受委屈了。”
沈清禾抬起眼。她没有说“没关系”,视线却落在了他的右手上。
那只刚才攥住周曼清手腕、此刻却无力垂在身侧的大手,掌心正被他自己攥得不成样子。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勒出了几道半月形的血痕,隐隐有血丝渗出。
“你的手,需要处理。”
陆承屹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仿佛那不是他的手一样,迟钝地“哦”了一声。
沈清禾转身,从墙边的柜子里拿出家用医药箱。那是一个印着红十字的铁皮盒子,边角已经有些磨损。她打开盒子,里面整齐地码放着纱布、棉签和几瓶贴着标签的药水。
她拿出了一瓶红药水和一包医用棉签,走到他面前。
“坐下。”她发出指令。
陆承屹像个听话的新兵,依言在沙发上坐下。他的身体依旧紧绷。
沈清禾拉过一张小马扎,坐在他对面,不由分说地托起他那只大手。他的手掌宽大,布满常年训练留下的厚茧,此刻却因为主人的失神而微微颤抖。
她拧开红药水的瓶盖,一股熟悉的、带着点铁锈味道的气息弥漫开来。她用棉签蘸了药水,小心地往他掌心的伤口上涂。
她的动作很生疏,显然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棉签的力道控制得并不好,有时重得让他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
“别动。”她命令道,手上的力道却不自觉地放得更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