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质疑,很有价值。”沈清禾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色,轻声说,“任何技术,都不能只存在于理论模型里。他的问题,恰好指出了项目从实验室走向大规模应用时,必须考虑到的、最实际的风险。这对完善整个方案,有好处。”
陆承屹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他听不懂什么模型不模型的,但他听懂了。她没有因为被人当众刁难而生气,也没有因为驳倒了权威而沾沾自喜。在她眼里,那只是一场纯粹的技术探讨。
他想起自己当时在台下,攥着拳头,恨不得冲上去替她吵架的样子。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他一直以为,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现在才发现,他们确实是两个世界的人。但渺小的那个,不是她,而是他自己。
“你”他想问点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只憋出一句,“累了就再睡会儿,还有一个多小时。”
“好。”她应了一声,重新闭上了眼睛。
只是这一次,那个苹果被她稳稳地攥在了手心。
吉普车“吭哧吭哧”地爬进三营大门时,已经是深夜。
营区里却灯火通明。
看到车灯,留守的副营长和几个连长,还有炊事班长老王,呼啦一下全都围了上来。
“营长!政委!你们可回来了!”
“听说军区首长亲自表扬咱们了?是不是真的?”
“小沈同志呢?没事吧?哎哟,快下来,老王我给你留了碗热鱼汤!”
陆承屹被这七嘴八舌的阵仗吵得头疼,他跳下车,绕到另一边,一言不发地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沈清禾刚解开身上的军大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赶来的王军医一把抓住了手腕。
“我的小祖宗喂!你可算回来了!”王军医戴着他的老花镜,上上下下地把沈清禾打量了个遍,那架势,比检查一件国宝还仔细,“快快快,让我看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路上颠不颠?姓陆的这小子有没有按时让你休息?”
他一边问,一边拿眼睛狠狠地剜着陆承屹。
陆承屹抱着那件还残留着她体温的军大衣,黑着脸站在一边,活像个犯了错的警卫员。
“我没事,王军医。”沈清禾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无奈的笑意,“陆营长很照顾我。谢谢您关心。”
这一句轻描淡写的“很照顾我”,让陆承屹的心猛地一跳。他抬头看她,正好对上她的目光。她的眼神依旧清澈,却似乎比以往,多了些别的东西。
他狼狈地移开了视线。
在众人的簇拥下,沈清禾被半护送半“押解”着回了3号院,老王提着个保温饭盒跟在后面,嘴里念叨着鱼汤要趁热喝。
喧闹的人群散去,只剩下陆承屹一个人,抱着那件军大衣,站在空荡荡的操场上。夜风一吹,他才感觉到后背一片冰凉,不知何时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他没有回宿舍,而是像个游魂一样,走进了自己那间漆黑的办公室。
“咔哒”,他反锁上门,将自己隔绝在黑暗里。
他走到办公桌前,凭着记忆,拉开最下面那个上了锁的抽屉,从一堆泛黄的保密条例和训练计划底下,摸出了那张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