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三营的路,比来时颠簸了不止一倍。
军绿色的北京吉普车,像一只喝醉了酒的铁甲虫,在搓板一样的土路上疯狂弹跳。每一次剧烈的颠簸,车斗里的备用轮胎和工具箱都会发出一阵“哐当”乱响,像是随时要散架。
陆承屹死死攥着方向盘,手背上青筋毕露,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那条被车灯照亮的、无边无际的土路上,仿佛要用眼神把它压平。
车厢里,除了发动机单调的轰鸣和铁器碰撞的噪音,再没有别的声音。
这寂静,比戈壁滩的寒风还要磨人。
坐在副驾驶的沈清禾,从上车开始就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她那件雪白的衬衫,在昏暗粗糙的车厢里,像一团格格不入的冷光。她很安静,只有在车子颠得最厉害的时候,眉头才会不自觉地蹙起。
陆承屹的眼角余光,一直胶着在她身上。
他脑子里乱成了一锅沸腾的粥。礼堂里的那一幕幕,钱振华的质问,沈清禾的从容,还有最后参谋长和那些专家们像饿狼一样要把她抢走的神情,像失控的幻灯片一样,在他眼前反复闪现。
“哐当!”
吉普车的一个轮子猛地陷进一个沙坑,整个车身狠狠地向右一沉!
沈清禾的身体随着惯性重重地撞向车门,额头“咚”的一声,结结实实地磕在了冰冷的车窗玻璃上。
“嘶”她倒吸一口凉气,捂着头睁开了眼睛。
“该死的!”陆承屹低吼一声,像是骂这条破路,又像是在骂自己。他猛地一脚踩下刹车,吉普车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在原地留下一道深深的胎印,总算停稳了。
他一把拉起手刹,转过身,声音又急又哑:“撞到哪了?给我看看!”
他的手伸到一半,又猛地停在了半空中。
借着仪表盘微弱的光,他看到她额角红了一小块,清冷的眸子里蒙上了一层水汽,不知道是疼的,还是被吓的。
“我没事。”沈清禾的声音有些发颤,但依旧尽力维持着平静,“路不好走,你专心开车。”
陆承屹看着她,胸口那股从昨天憋到现在的火,夹杂着懊恼和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心疼,烧得他喉咙发干。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收回手,从自己军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个东西,硬邦邦地塞进了她手里。
是一个苹果。
来的时候,王军医千叮咛万嘱咐,塞在他包里的,说孕妇路上容易没胃口,补充点糖分。
沈清禾愣了一下,看着手心里那个青涩、干瘪,甚至还有点蔫的苹果,又抬头看了看他。
陆承屹已经转回了身,重新发动了车子,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下颌线绷得像块石头。
“王军医给的。”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撇清关系。
这一次,车子开得稳了很多。遇到坑洼,他会提前减速,小心翼翼地绕过去。那份专注和谨慎,比他在靶场上进行精准射击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车厢里又恢复了寂静。
但有些东西,到底是不一样了。
沈清禾没有吃那个苹果,只是用手指慢慢地摩挲着它粗糙的表皮。过了很久,她才轻声开口:“那个钱总工程师,今天在会上,不是故意针对我。”
陆承屹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这个,愣了一下,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