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空旷的测试场内回荡，像是为一场无声的葬礼吟唱着悼词。
“编号C-77，凌云，基因适配度：11.7%。异能觉醒潜力评估：极低。建议分配：后勤保障或遣返原居住点。”
屏幕上的数据冰冷而残酷，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测试官甚至没有抬头看站在场中的少年一眼，只是熟练地在电子板上划下一个红色的“F”评级，语气淡漠地对着下一个号码：“编号C-78，准备。”
四周隐隐传来几声压抑的嗤笑和毫不掩饰的议论。
“11.7%？我听说最低的也有15%吧？这怎么混进来的？”
“原居住点？东部沦陷区来的难民吧，能有什么好底子。”
“浪费一个测试名额，还不如给我弟弟……”
凌云站在原地，拳头在身侧微微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混合着怜悯、不屑、还有一丝庆幸——庆幸有比自己更差的人垫底。测试舱残留的微弱酥麻感还在神经末梢跳跃，带来的却不是希望，而是更深沉的绝望。
十七岁的脸庞上还带着未褪尽的少年气，但那双黑色的眼眸里，却沉淀着远超年龄的沉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他默默走下测试台，没有去看那些议论的人，只是将测试官随手扔过来的、标注着“F”的临时身份牌塞进口袋，低着头走向出口。
龙殿学院，这座在C国西部群山依托庞大地下避难所和地表防御工事而建的超能力者摇篮，此刻在他眼中，像一座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巨大囚笼。高耸的复合装甲墙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绝了他渺茫的希望。
离开测试大厅，喧闹被抛在身后。他沿着一条相对僻静的廊道漫无目的地走着，廊壁的全息窗模拟着旧时代的蓝天白云，虚假得令人心头发闷。
养父母最后将他推入避难通道的画面，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撞入脑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养母声嘶力竭的“活下去”，养父转身冲向那只布满金属尖刺的利爪时决绝的背影，以及那弥漫在空气中甜腻又腥臭的怪物气味……
一年了，他从尸山血海的东部废墟爬出来，跟着溃散的难民潮一路向西，历经千辛万苦才通过初步筛选进入这所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学院。他渴望力量，渴望到每一个细胞都在嘶吼。他不仅仅想活下去，他想要夺回失去的一切，想要那些扭曲的怪物付出代价。
可11.7%的适配度，像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他心中仅存的火苗。
“真的……到此为止了吗？”他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缓缓闭上眼，喉咙里涌起一股铁锈般的苦涩。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猛地撕裂了学院的平静！
“呜——呜——呜——”
“警告！检测到不明生物信号突破第三隔离墙！等级判定：B级威胁！所有非战斗人员立即前往最近避难所！所有预备役学员禁止外出！重复，所有预备役学员禁止外出！”
廊道里的灯光瞬间变成急促闪烁的红色，冰冷的广播声一遍遍重复。远处传来密集的奔跑声、武器的碰撞声和军官们粗粝的指令声。
B级威胁！怎么会突破到第三隔离墙？这里几乎是学院的核心防御圈了！
凌云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跟着几个慌乱奔跑的学员方向，但那不是去避难所的路，而是通向一处通往地表观测站的应急通道。混乱中，没人注意到他这个刚拿到“F”评级的新生。
他几乎是凭借本能爬上了通道梯，推开沉重的隔离门，一股混合着硝烟和铁锈味的冷风猛地灌了进来，让他打了个寒颤。
观测站位于一处悬崖壁上，下方就是学院外围的一片废弃工业区。此刻，远处的隔离墙电网闪烁着破碎的电火花，一个巨大的缺口赫然在目。浓烟滚滚中，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和爆炸声。
人类的怒吼与一种他刻骨铭心的、尖锐嘶哑的怪叫声交织在一起。
他扑到观测站的高倍望远镜前，焦距对准了战场中心。
那是一只体型堪比旧时代装甲车的怪物！它看起来像是由一只巨型穿山甲和某种机械造物扭曲融合而成，覆盖全身的不再是鳞甲，而是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尖锐板块，背部凸起数根粗大的炮管状器官，此刻正喷吐着绿色的、具有强烈腐蚀性的黏液。它的四肢被改装成了巨大的动力爪，每一次挥击都能轻易撕裂合金护板和混凝土掩体。
——这是N洲变异军团典型的“装甲掘进者”！它们怎么会出现在C国内陆？！
数十名穿着外骨骼动力装甲的学院守卫军正依托地形拼命阻击，能量武器的光束和实体弹药打在它身上，大多只是溅起一串火花或被那厚重的生物合金甲弹开，效果甚微。而那怪物喷吐的腐蚀液和动力爪的每一次横扫，都能带来惨烈的伤亡。
凌云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愤怒、恐惧、还有那深埋心底的仇恨，瞬间淹没了他。他死死盯着那只怪物，盯着它每一次屠戮，盯着它甲壳缝隙下隐约蠕动的、暗红色的血肉。
就在一名士兵被动力爪连人带装甲撕成碎片的瞬间，凌云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剧烈悸动从心脏炸开，瞬间席卷全身！
那不是测试舱里温和的电流刺激，而是一种狂暴的、源自血脉深处的灼烧感！他的视野骤然变得一片血红，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和一种……一种极其诡异的、来自战场方向的、细微的“嗡鸣”声。
更确切地说，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感知”。
在他的“感知”中，下方那狂暴的怪物不再是一个整体，而是变成了无数细微光点的集合体。大部分光点稳定而明亮，构成了它坚不可摧的防御和强大的攻击器官。但在它的颈侧与背部甲壳连接的一小片区域，那些光点却异常黯淡、混乱，并且以一种不稳定的频率剧烈闪烁着。
仿佛那里是它力量的节点，也是它最脆弱的命门！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凌云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大脑。
他猛地抬起头，发现不远处的观测站通讯台上，竟然还有一个处于开启状态的战场通讯器——可能是刚才撤离的观测员匆忙中留下的。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凌云一把抓起通讯器，也顾不上什么条例规定，对着公共频道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它的弱点在颈侧后方第三块甲板下方！能量核心不稳定！集中火力攻击那里！！”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身体的异常而嘶哑变形。
公共频道里瞬间一静，随即传来一个暴躁的吼声：“哪个分队在废话？！报上你的编号！干扰指挥……”
话未说完，另一个沉稳急促的声音切入：“等等！三队！火力试探！目标，掘进者颈侧后第三甲板区域！快！”
战场上的士兵虽然疑惑，但令行禁止。几道高能激光和一枚穿甲火箭弹立刻偏转方向，射向凌云所指的区域！
轰——！
一声不同于之前的、沉闷而剧烈的爆炸声响起！
那怪物猛地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痛苦嘶嚎，颈侧那块甲板被炸得粉碎，露出下面冒着浓烈黑烟和电火花的复杂生物组织！它庞大的身躯第一次失去了平衡，踉跄着向一侧倾倒，攻击节奏瞬间大乱。
“有效！！”通讯频道里传来又惊又喜的呼喊。
“集火！集火那个伤口！”
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所有火力如同暴雨般倾泻向那处伤口。爆炸声、怪物的哀嚎声、士兵们的怒吼声响成一片。
凌云瘫软在地，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息，全身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那股诡异的灼烧感和血色视野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剧烈的头痛和虚脱感。
他刚才……做了什么？
几分钟后，下方的战斗声音渐渐停歇，只剩下零星补枪的声音和燃烧的噼啪声。显然，那只B级的“装甲掘进者”被成功击杀了。
观测站的隔离门被猛地推开，一名脸上带着硝烟痕迹、肩章显示为中尉的军官带着两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冲了进来，目光瞬间锁定瘫坐在地的凌云。
“刚才是你用的通讯器？”中尉的声音严厉，带着审视。
凌云心里一紧，点了点头，哑声道：“是…是我。”
中尉走上前，拿起那个通讯器检查了一下，又目光锐利地上下打量着他身上预备役学员的制服和那张过于年轻还带着一丝苍白的脸：“你的编号？属于哪个分队？你怎么知道它的弱点？那种变异体的数据我们数据库里都尚未完全录入。”
凌云张了张嘴，却无法解释。难道要说自己突然“感觉”到的？谁会相信一个基因适配度只有11.7%的“F”级废物的感觉？
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的编号是C-77，李中尉。这件事由我接手处理。”
一位穿着白色研究服、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正是龙殿学院的创建者之一，首席科学家李锐教授。
李锐的目光落在凌云身上，镜片后的眼神深邃而复杂，似乎蕴含着一丝惊讶，一丝探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
“教授！”李中尉立刻立正敬礼，虽然有些疑惑，但并未多问。
李锐微微颔首，走到凌云面前，伸出手：“能站起来吗，凌云同学？”
凌云借助李教授的手，勉强站了起来，身体还有些发软。
李锐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对中尉说：“战场清理和报告照常进行。这名学员我先带走了，他的情况有些特殊。”
说完，他扶着凌云，缓缓走向通道口。
在进入通道前，凌云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那片狼藉的战场。夕阳的余晖如血般泼洒在扭曲的怪物残骸和焦黑的土地上，刺鼻的硝烟味依旧弥漫在空气中。
残阳如血，末日依旧。
但他的掌心，却因为刚才那短暂而奇异的感知，残留着一丝莫名的、微弱的悸动。
仿佛有一颗不起眼的新芽，在绝望的废墟之下，悄然顶开了一块沉重的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