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被一个遥远的声音,从一片温热的黑暗里强行拽出来的。
那声音裹着电流的嘶啦声,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断断续续地往李向东耳朵里钻。
“我国自主研发的‘北斗’一号导航卫星,于昨日夜间,在西昌卫星发射中心成功发射”
“卫星已顺利进入预定轨道,所有遥测参数正常”
“标志着我国在航天领域,迈出了里程碑式的一步”
李向东的眼皮颤了颤。
他想睁眼,可那眼皮却沉得跟灌了铅似的,死活掀不开。
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整个人都陷在柔软的床垫里,每一条肌肉纤维都在抗议,叫嚣着被榨干后的酸软无力。
鼻腔里,是一股淡淡的,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
“此次发射任务一波三折,全体科研人员顶住巨大压力,最终取得圆满成功”
收音机里,播音员慷慨激昂的调子,成了这方寸天地间唯一的声响。
“醒了?”
一个清冷的嗓音在床边响起,带着点沙哑,还有藏不住的浓重倦意。
李向东用尽全身的力气,总算把眼皮撑开了一条缝。
模糊的光线里,他看见一个趴在床沿的熟悉侧影。
苏晴。
她还穿着那件白色的研究服,只是早就皱成了一团咸菜。
她就那么趴着,脑袋枕着自己的胳膊,看样子是刚睡着,又被他最细微的动静给吵醒了。
窗外的晨曦穿过窗帘缝隙,在她疲惫的脸上,勾了一圈柔和的金边。
“我睡了多久?”
李向东一开口,才发觉嗓子干得快要冒烟,声音粗哑得吓人。
“一天一夜。”
苏晴坐直身子,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确认没发烧,才端起床头柜上早就备好的一杯温水,拿小勺一点点喂到他嘴边。
“医生说你精神力透支,加上极度疲劳。”
“要静养。”
温水滋润了干裂的喉咙。
李向东贪婪地喝了几口,一团浆糊的脑子才算重新开始转动。
他记起了那支搏命的太空芭蕾。
记起了那条从鬼门关前被硬生生拖回来的生命线。
也记起了自己昏过去前,扶住他的那双柔软的手。
“卫星”
“你听见了。”
苏晴放下水杯,替他掖好被角,动作很轻。
“它很好。”
“正在三万六千公里的高空,安安静静地,干着它该干的活儿。”
李向东没再出声。
他只是扭过头,望着窗外那片被割成一条一条的,亮得晃眼的天。
赢了。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陈岩走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一位老人,脊梁挺得笔直,一张脸上全是岁月冲刷过的沟壑。
马振华。
老人一进门,那双锐利的眼睛就直接盯在了病床上刚醒过来的年轻人身上。
当他看到李向东睁着眼,也正望着他时,马振华那张一直紧绷的,刻着风霜的脸,所有线条瞬间都软了下来。
他的脚步顿了顿。
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腾。
他快走几步到了床前,嘴唇开合了好几次,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最终。
这位共和国航天事业的功勋元老,这位在发射失败的泰山压顶之下都未曾弯下脊梁的铁血总指挥,对着病床上的李向东,笨拙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孩子。”
老人一开口,声音里是再也压不住的剧烈颤抖。
“我代表基地所有人,代表所有为这颗星搭了半辈子进去的老家伙们”
“谢谢你。”
陈岩就站在一旁,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
李向东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马振华一把按住了肩膀。
那只布满老人斑和陈年老茧的手,滚烫,有力,带着不容抗拒的劲儿。
“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