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东走上前去,很客气。
“我想打两张书桌。”
老师傅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用职业性的挑剔眼神,上上下下扫了李向东一眼。
“要什么料子?”
“水曲柳,还是橡木?”
声音里,是老京城人那股不紧不慢的腔调。
“有槐木吗?”
李向东问。
“最好是老槐木。”
老师傅的眼睛亮了一下。
“嘿,你这后生,懂行啊。”
“槐木硬,耐磨,越用越亮,就是现在好料不好找了。”
“就要最好的料。”
李向东的语气很平,却带着一股子板上钉钉的劲儿。
“桌子要结实,桌面要够大,够平。抽屉滑轨用燕尾榫,推拉要顺,要严丝合缝。”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在空气里比划。
“桌腿用整料,底下加横梁,保准人坐上去都不带晃一下的。”
句句都是行家话。
没一句废话,每个要求都砸在木工活儿最关键的节骨眼上。
老师傅脸上的那点随意不见了,换上了一副碰到知音的认真。
他放下铅笔,仔仔细细地,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客户”。
“行家。”
老师傅点点头,从旁边抽出一张空白草图纸递过去。
“你画个样子我瞅瞅。”
李向东也不客气,接过纸笔,俯下身。
他连想都没想。
铅笔在他手里,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流畅的线条,精准的尺寸,清晰的剖面图
几分钟的工夫。
一张专业到能直接下车间的标准设计图,就出来了。
他画了两张。
一张给姐姐。桌面宽大,边角磨得圆润,右下角还特地设计了个放线团和针线笸箩的小格子。
另一张,款式简洁硬朗,桌面一侧,预留了放精密仪器和图纸的卡槽。
老师傅盯着图纸,眼睛越来越亮。
到最后,他干脆摘了老花镜,把脸凑过去,用手指头摸着图上那漂亮的线条,嘴里啧啧有声。
“好家伙!”
“这手绘的功夫,厂里那帮画图的大学生,都赶不上你!”
“后生,你也是干这行的?”
李向东笑了笑。
“算是吧。”
老师傅抬起头,拍着胸脯。
“就冲你这图,这活儿,我亲自给你做!”
“用我压箱底的那块老料!”
“半个月,你来取!”
从家具厂出来,天色擦黑。
李向东又拉着苏晴,一头钻进了附近最大的百货商店。
暖水瓶,搪瓷盆,新床单被罩,甚至还有一卷时下最时髦的碎花墙纸。
他像个刚成家过日子的男人,仔仔细细地,挑着能让那个小家更暖和,更舒服的每一样东西。
苏晴就跟在他旁边,安安静静地看着。
看他为了一毛钱,跟售货员掰扯半天。
看他把每个搪瓷盆都举起来,检查上面有没有磕碰掉漆。
看他笨手笨脚地挑墙纸的花色,最后挠挠头,还是把决定权交给了自己。
眼前的这个人,和戈壁滩上那个一言定生死的“李工”,好像是两个人。
又好像,本来就是一个人。
让人心里踏实得不行。
两人大包小包地从百货商店出来。
陈岩那辆吉普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李向东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看着身边同样拎满了东西的苏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辛苦你了。”
苏晴摇摇头,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她看着他,眼里的温柔能化出水来。
“走吧。”
她轻声说。
“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