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能掀翻戈壁的风暴,终于有了平息的迹象。
山呼海啸般的狂欢,慢慢沉淀,化作一片嗡嗡作响的、滚烫的嘈杂。
每个人的脸上都还挂着泪痕,却又咧着嘴,笑得像个十足的傻子。
冲天的黑色油龙取代了日头,成了这片天地间唯一的光源和主宰。它沉稳有力的咆哮,是此刻世上最动听的交响。
李向东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那根绷到极限的弦骤然松开,一股几乎要将他吞没的疲惫感,瞬间冲刷着四肢百骸。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苏晴一把扶住他的胳膊,几乎是将他大半的重量都揽了过去,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全是心疼。
“我们回去休息。”
她的声音很轻。
李向东点点头,刚想在苏晴的搀扶下穿过人群,返回帐篷。
突然。
他面前那片狂喜的人潮,自动向两边分开。
一条路,就这么让了出来。
路的尽头,王撼山大步流星地走来。
他身后,紧跟着地质总工孙德明,还有一众刚刚才从信仰崩塌中挣扎出来的技术骨干。
此刻,这些老专家看向李向东的眼神,已经完完全全地变了。
那里面,再没有审视和怀疑。
只剩下一种看待某种无法理解的存在时,才会有的,混杂着敬畏、震撼与狂热的光。
王撼山在李向东面前三步外,站定。
山一样的男人,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
那双通红的眼睛里,情绪翻涌,有激动,有感激,有敬佩,甚至还有一丝藏不住的愧疚。
一个刚才还在欢呼的老工人,看到这阵仗,下意识擦了擦脸上的油污和泪水,好奇地张望着。
旁边一个年轻技术员,则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他看着李向东的背影,嘴巴半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撼山就这么看了足足十几秒。
他猛地一转身,面向身后那片渐渐安静的人群,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老泪纵横,却陡然爆发出了一阵酣畅淋漓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粗粝,嘶哑,充满了劫后余生的万丈豪情。
他抹了一把脸,用那只刚刚才下达了决死命令的对话机,指着营地的方向,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
“都他娘的看什么看!”
“后勤组!去把老子床底下藏的那几箱好酒,全都给老子搬出来!”
“今天!”
他的声音,盖过了油井的轰鸣。
“算我老王请客!有一个算一个!谁他娘的敢不喝倒,就是瞧不起我王撼山!”
“不醉不归!”
夜幕降临。
戈壁的风里,都带上了三分醉意。
黑色的油龙旁,燃起了几堆巨大的篝火。
临时的庆功宴,简陋,却热烈到了顶点。
没有酒杯,人手一个刷得锃亮的搪瓷缸子。
没有佳肴,只有大块的烤羊肉和呛人的烈酒。
工人们和工程师们,第一次这样不分彼此地勾肩搭背,扯着嗓子,唱着跑调的歌,把所有的疲惫、绝望和后怕,都灌进了那辛辣的酒液里。
王撼山端着两个快要溢出来的搪瓷缸子,分开欢闹的人群,径直走到了篝火旁。
李向东正坐在一块石头上,苏晴在他旁边,小口地喝着水。
“小子。”
王撼山的声音带着酒气,却无比清晰。
他把其中一个搪瓷缸子,不由分说地塞进了李向东手里。
滚烫的酒液差点洒出来。
李向东有些错愕地抬起头。
王撼山没多说,举起自己的缸子,用缸底,重重地,跟李向东手里的缸子,碰了一下。
当!
一声清脆的,属于那个年代的,朴实无华的声响。
整个嘈杂的篝火晚会,都因为这一声,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