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撼山那句淬着冰碴子的话,在烟雾缭绕的屋子里砸出一个深坑,余音嗡嗡作响。
他没再多说一个字。
只用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向东,像一头濒死的野兽在审视,眼前这个不速之客,究竟值不值得自己耗费最后一点力气。
然后,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都过来,开会!”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军令。
屋子里那十几个原本僵硬得如同雕塑的汉子,瞬间活了。
他们掐灭手里的烟头,把烟屁股小心地揣进兜里,一声不吭地起身,跟在王撼山身后,鱼贯而出。
经过李向东和苏晴身边时,没一个人拿正眼瞧他们。
那一道道或粗壮或佝偻的背影,本身就是一堵无声移动的墙,把他们两个彻底地、不留情面地隔绝在外。
陈岩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凑到李向东身边,压着嗓子。
“别往心里去,这帮老家伙,都被这片沙子给磨疯了。”
“走吧,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遛。”
李向东点了下头,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握着苏晴的手,能感觉到她手心渗出的凉意和担忧。
他反手捏了捏,用掌心的温度传递着无声的安慰。
所谓的会议室,不过是旁边一间稍微大点的平房。
一张长条桌,十几把掉漆的椅子,墙上挂着一块斑驳的黑板。
空气里那股子汗臭、烟油子和绝望混杂在一起的味道,熏得人脑仁疼。
李向东和苏晴被陈岩安排在长桌的末尾,像两个旁听的插班生。
勘探队的核心工程师和技术员都到齐了。
一个个面孔黢黑,神情肃穆,带着一身的风沙和疲惫,坐姿却挺得笔直。
这不像开会。
倒像是在给谁开追悼会。
王撼山走到最前面,却没有坐下。
他就那么站着,像一座沉默的火山,积蓄着即将喷发的岩浆。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集在他身上,整个会议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风沙刮过玻璃的嘶啦声。
突然。
“砰!”
一声巨响。
王撼山将一卷厚重的图纸,狠狠地摔在了长条桌上。
那是一卷由西方最顶级的石油公司出具的三维地震勘探图,纸张精良,数据详尽,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等高线和分析模型。
它曾经是所有人的希望。
现在,它成了所有人的耻辱。
“沙海一号,立项三年。”
王撼山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胸膛里生生挤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一股铁锈味。
他伸出一根粗壮的手指,像一把铁钳,重重地戳在图纸上一个用红圈标注的完美构造点上。
“第一口井,‘希望一号’,深度五千三百米,位置、数据、构造,完美无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近乎咆哮。
“结果呢?”
“干井!”
他又挪动手指,戳向第二个红圈。
“第二口井,‘曙光二号’,我们调整了钻井液配方,换了全新的金刚石钻头,深度五千五百米,所有专家都拍着胸脯说,这次万无一失!”
“结果呢?”
“还是他娘的干井!”
“第三口!”
“第四口!”
“第五口!”
他的手指每在图纸上戳一下,会议室里所有人的肩膀就跟着垮塌一分。
那一声声“干井”,像是一记记重锤,反复砸在每个人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到最后,王撼山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他撑着桌子,胸膛剧烈地起伏,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燃烧着怒火和绝望的眼睛,穿过整个会议室,像两把烧红的烙铁,死死地烫在了李向东的脸上。
“你!”
“京城来的高参!”
“你来告诉我,这完美的图,这全世界最先进的技术,为什么,打不出一滴油?!”
“你说啊!”
一瞬间,会议室里所有人的视线,都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齐刷刷地钉在了李向东身上。
那一道道视线里,有麻木,有讥诮,有审视,更有一种被失败折磨到极致后,对外来者本能的迁怒和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