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从一片温暖的黑暗中,缓缓浮上来的。
最先恢复的,是触觉。
一只柔软的手,正紧紧地,包裹着他的右手。
很用力。
仿佛生怕他会随时飘走。
接着,是嗅觉。
一股淡淡的,混杂着消毒水和雪松味道的气息,萦绕在鼻尖。
然后,是听觉。
没有了山崩地裂的轰鸣,没有了撕心裂肺的哀嚎。
只有一种平稳的,带着规律节拍的,仪器的“滴滴”声。
和窗外,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工程机械重新开始作业的,沉稳的轰鸣。
那声音,不再是与天灾搏命时的疯狂与绝望。
而是一种充满了希望和力量的,建设的交响。
李向东缓缓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摇晃的帐篷顶,而是一片洁白的天花板。
他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苏晴就趴在他的床边。
她就那么枕着自己的手臂,睡着了。
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那张原本白皙俏丽的脸上,写满了深深的疲惫和憔悴,眼眶下是浓重的青黑色。
她睡得很沉,眉头却依旧微微蹙着,那只紧紧抓着他的手,即便是睡梦中,也未曾有丝毫放松。
李向东的心,像是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地,揉了一下。
他没有动。
也没有出声。
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感受着从两人交握的手掌间,传递过来的,那份安稳的体温。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了进来。
为她疲惫的睡颜,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的光晕。
真好。
李向东看着,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然后,他也闭上了眼,任由自己继续沉入安稳的睡眠里。
这一觉,睡了很久。
等他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
身体里的亏空,像一个巨大的黑洞,依旧在疯狂叫嚣着。
但那股盘踞在脑海深处,仿佛要将他灵魂都撕碎的剧痛,终于潮水般退去。
接下来的日子,变得简单而纯粹。
养伤。
苏晴成了他二十四小时的专属护士,固执地,接管了他的一切。
换药,喂饭,擦身。
事无巨巨细。
一开始,李向东还觉得别扭,尤其是当苏晴红着脸,用热毛巾擦拭他后背时,他整个人都僵得像块石头。
但苏晴只是瞪他一眼,用一句“病人就要有病人的样子”,就堵住了他所有想说的话。
渐渐的,他也习惯了。
习惯了每天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
习惯了她将药片递到嘴边时,那故作严肃的表情。
习惯了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一勺一勺,吹凉了,再小心翼翼喂过来时,眼里的那份专注。
帐篷外的世界,也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开始,是救援直升机频繁起降的呼啸。
后来,变成了重型卡车来回穿梭的轰鸣。
再后来,那轰鸣声,渐渐汇成了一股更加庞大,更加激昂的钢铁交响。
那是属于“川藏天路”这个超级工程,在经历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生死考验后,重新迸发出的,更加强韧的生命力。
半个月后。
李向东终于被允许下床。
当他的双脚,重新踏上那片坚实的土地时,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油然而生。
苏晴为他披上一件厚厚的大衣,又仔细地,替他围上了围巾。
“走吧。”
她冲他一笑,眼眸里,是雪后初晴的明亮。
“带你去看看,你亲手救下的世界。”
两人并肩,走出了医疗区。
凛冽的寒风,迎面扑来。
却再也感觉不到那股子刺骨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