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我!你个只知道服从命令的木头疙瘩!”
“你懂个屁!那是几千万条人命!”
“放你娘的屁!大坝没了,下游一样是汪洋!我们十年的心血就白费了!”
“白费也比拉着几千万人陪葬强!”
刺耳的咆哮,变成了野兽般的嘶吼。
争吵,已经升级成了最原始的肢体冲突。
一名负责结构的年轻工程师,被一名同样年轻的军官死死按在桌子上,脖子上青筋暴起,脸涨得如同猪肝。
另一边,几名老专家和军方的参谋互相推搡着,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谁也不肯退让分毫。
整个指挥部,彻底疯了。
赖以生存的秩序,在末日倒计时的催逼下,轰然崩塌。
这里不再是国家最顶尖的工程指挥中心。
这里是斗兽场。
每一个人,都被那片看不见的,“天上的海”,逼成了歇斯底里的困兽。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石铁山。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主位上,像一尊被遗忘了的石像。
他没有去看那混乱的一幕。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桌上那张,已经被他手心的汗水浸透了的,龙脊大坝结构总图。
他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了那些争吵。
没有了军官,没有了工程师。
甚至没有了那块屏幕上,正在飞速跳动的,催命的倒计时。
他的世界,只剩下这张图纸。
这张他亲手画下,亲手修改了上千次,熟悉到闭上眼都能在脑海中复刻出每一个细节的图纸。
他仿佛能听见。
图纸上,每一道弧线,都在对他发出无声的哀嚎。
每一根钢筋,都在对他进行着最后的泣诉。
他的呼吸,变得无比沉重。
每一次吸气,都像吸进了一捧冰冷的铁砂,磨得他肺叶生疼。
每一次呼气,都带走了他身上仅存的一丝生气。
他正在经历一场,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惨烈无比的,山崩海啸。
就在那名年轻工程师的嘶吼,因为缺氧而变成含混的呜咽时。
就在那名军官准备掏出手铐,强行控制局面时。
砰!!!
一声巨响,如同在密闭的铁罐里引爆了一颗炸雷!
整个指挥部,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动作,都在这一瞬间,被这声巨响,硬生生砸得粉碎!
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们循声望去。
只见石铁山,这位从始至终都沉默如石像的老人,缓缓地,从桌面上抬起了他那只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惨白的手。
桌面上,一个清晰的,微微凹陷下去的掌印,触目惊心。
他站了起来。
动作很慢,很迟缓,像一台锈蚀了的机器,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那个猩红的倒计时,还在屏幕上,无情地跳动着。
09:58:43
09:58:42
“都别吵了。”
石铁山开口了。
声音沙哑,干涩,像是从一口枯井里,好不容易才打捞上来的一句话。
他没有去看任何人。
他只是转过身,迈开了步子。
一步。
两步。
他走得很慢,很蹒跚,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上。
所有人的视线,都跟随着他那佝偻的背影,缓缓移动。
他走到了那张巨大的,囊括了整个龙脊流域的地图前。
他的眼睛,先是落在了下游,那片用最鲜活的绿色标注出的,广袤的平原上。
那里,有城市,有村庄,有工厂,有学校。
那里,有几千万个,正在为了生活而奔波的,鲜活的生命。
他的视线,在那片绿色上,停留了很久很久。
久到,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仿佛倒映出了万家灯火。
然后,他的视线,缓缓地,缓缓地,移回到了那座摆放在地图中央的,按照一比一千的比例,完美复刻的龙脊大坝模型上。
那是他的孩子。
是他一生最伟大的杰作。
是他准备用一辈子去守护的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