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电传纸,上面的每一个黑字,都烫得在场所有人的神经突突直跳。
“餐前甜点。”
李向东嘴里那股齁人的甜味,瞬间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只剩下胆汁倒灌的苦涩。
方才被热水勉强驱散的寒气,以一种更为蛮横的姿态,从他灵魂深处倒灌回来,顷刻间冻结了他每一根血管里的血。
他身旁的石铁山,那张刚刚恢复了点人色的老脸,彻底成了死灰。
老人那挺得笔直的脊梁,像是被人从里面抽走了骨头,肉眼可见地垮了下去。
他眼里的光,那份劫后余生的庆幸,那股准备大干一场的斗志,被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砸得粉碎,连火星都没剩下。
陈岩没有多说一个字。
他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指挥部深处,那个临时审讯室的方向。
苏晴立刻会意。
她扶着李向东,挽着他胳膊的手臂收得更紧了。
她能清晰地察觉到,李向东的身体,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重新变得冰冷、僵硬。
“我陪你去。”
她的声音很轻,却不容置喙。
李向东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
他需要这份温度。
四个人,沉默地,朝着那间阴暗的屋子走去。
石铁山走在最后,脚步从未如此沉重过,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毕生信念的废墟上。
沿途的工程师和工人们,看着这四道萧索的背影,脸上的欢呼与笑容,也一点点地僵住,最后化作一种茫然的、不祥的预感。
临时审讯室,是一间废弃的储物间。
阴暗,潮湿。
墙角渗出的水渍,晕开一片片地图似的霉斑。
一盏一百瓦的灯泡从天花板上吊下来,光线惨白,把屋子里的一切都照得了无生气。
赵平就坐在这片惨白的光晕正中。
他换了身干净的囚服,脸洗得很干净,露出一张斯文,甚至有些秀气的脸。
手腕上,铐着冰冷的手铐。
可他整个人,没有半分阶下囚的狼狈。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儿,腰背挺得笔直,脸上是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
当陈岩推开门,四个人走进来时。
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进来的仿佛不是决定他命运的人,而是四团无关紧要的空气。
陈岩拉过一张椅子,在赵平对面坐下。
李向东、苏晴和石铁山,站在他身后,像三座沉默的雕塑。
“赵平。”
陈岩的声音又冷又硬,像是两块铁在互相刮擦。
“水文监测站高级技术员,工作八年,履历优秀,连续五年先进个人。”
“你的伪装,很成功。”
赵平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缓抬头,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看向陈岩。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绝望,也没有愤怒。
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看疯子似的悲悯。
“伪装?”
他轻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我从不伪装。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份报告,都真实有效。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更爱这座山,这条河。”
“放屁!”
一直没出声的石铁山,终于爆了,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咆哮!
他眼睛红得要滴血,指着赵平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你爱它?你爱它就要毁了它?!你爱它就要让下游几千万百姓给你陪葬?!”
面对石铁山的质问,赵平脸上的悲悯之色,更浓了。
他没有辩解。
他只是用那种眼神,看着这位功勋卓著的总工程师。
那眼神,比任何恶毒的咒骂都更伤人。
陈岩抬手,制止了情绪激动的石铁山。
他清楚,常规审讯对这种已经彻底扭曲的狂信徒,毫无用处。
他从怀里,拿出那张照片。
刚从总控制室的监控录像上截取打印的。
照片上,是龙脊大坝挺过洪峰冲击的瞬间。
滔天巨浪撞在雄伟的坝体上,激起百米高的水花。
那画面,充满了毁灭性的美感,也充满了人类战胜天威的荣光。
啪!
陈岩将照片重重拍在赵平面前的桌子上。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
陈岩身体微微前倾,每个字都带着一股要把人钉在墙上的力道。
“你的计划,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