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雷。
那是一种从大地骨髓深处翻涌而出的,沉闷而连贯的咆哮。
仿佛有一头被囚禁了亿万年的远古巨兽,正在从上游无尽的黑暗中苏醒,挣脱了所有的锁链,朝着龙脊峡谷,发起了它迟来的,毁灭性的冲锋。
总控制室内,刚刚升起的,那份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敬意,在这一瞬间被彻底击碎。
空气,重新凝固。
不,是比凝固更加可怕的,一种被抽成真空的死寂。
所有人的脸上,血色褪尽。
他们僵硬地转动脖子,如同生了锈的机械,不约而同地,望向了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外。
望向了那片声音传来的,黑暗的远方。
石铁山猛地推开扶着他的副手,几步冲回了总控制台。
他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在了主监控屏幕上,那代表着上游一百公里外,前哨水文站的信号格。
信号格,一片刺目的猩红。
下面只有一行冰冷的小字。
【信号中断】
“快!”
石铁山的声音,嘶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切换所有备用线路!我要知道上游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嘶吼,像是一块巨石砸入死水。
整个控制室瞬间从僵直中惊醒,继而爆发出了一阵更加混乱的嘈杂!
电话铃声,键盘敲击声,工程师们带着颤音的报告声,交织成了一曲末日降临前的,绝望序曲。
李向东没有动。
他只是站在窗前,凝望着远方。
在他的感知中,那磅礴的轰鸣,正在以一种无可阻挡的速度,飞快逼近。
他甚至能听到,那声音的前锋,已经撕裂了沿途的一切。
山峰在它面前,是脆弱的积木。
森林在它面前,是纤细的火柴。
它来了。
那条在水天相接处,原本模糊不清的白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粗,变高!
它不再是一条线。
它是一堵墙!
一堵连接了天地,由纯粹的,狂暴的,毁灭性的水流,构筑而成的移动城墙!
“来了!”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下一秒。
轰——!!!
仿佛整颗星球都狠狠地撞在了大坝之上!
整个指挥部,连同它脚下那坚实的岩层,都发生了一次剧烈的,如同地震般的跳动!
天花板上的灯管,在疯狂的闪烁中,接二连三地爆裂!
无数的图纸和文件,从桌上被震飞,在瞬间陷入半暗的控制室里,如下了一场白色的雪。
一名年轻的技术员脚下不稳,一屁股摔倒在地,脸上写满了无法理解的惊骇。
苏晴死死抓住身前的控制台边缘,才没有被这股巨力掀翻。
她脸色苍白如纸,看着身旁那台精密应力分析仪的指针,瞬间被打到了一个从未出现过的,代表着“极度危险”的红色区域!
她所有的计算,所有的模型,在那股纯粹的,不讲任何道理的,来自大自然的伟力面前,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李向东的身体,重重地撞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他没有去管身上的疼痛。
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那场无声的,却又无比惨烈的“聆听”之中。
大坝,在哀嚎。
不是呻吟,不是悲鸣,而是那种被活生生撕裂时,发出的,最凄厉,最绝望的哀嚎!
他听见了。
听见了大坝最深处,那些被浇筑在混凝土里的钢筋,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濒临崩断的尖啸!
他听见了。
听见了十二扇泄洪闸门,在洪峰的正面拍击下,发出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
他甚至听见了。
听见了那三十六个被拆除了引信的空洞,此刻正因为外部恐怖的压力,而成为了整座山体上,最脆弱的伤疤!
它们正在被撕扯!被挤压!
整座大坝,整座山,都在这毁天灭地的一击之下,发出了濒死的颤抖!
“水位!”
石铁山死死抓住桌沿,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惨白,他对着水位监测员,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
“报水位!”
那名监测员嘴唇哆嗦着,看着屏幕上那条疯狂向上飙升的红色读数,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
“超超过警戒水位!”
“超过历史最高水位!”
“还在涨!天哪!还在涨!”
屏幕上,那条代表着水位的红线,像一头发了疯的毒蛇,以一种不合常理的速度,吞噬着所有的刻度。
它轻易地越过了代表“安全”的绿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