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宿舍的窗户,被风雨欲来的阴沉天色糊上了一层灰。
外面是整个龙脊工地陷入癫狂的奔走与嘶吼。
屋里,是能将人活活溺毙的寂静。
李向东就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
他的脸色,比窗外的天色还要灰白。
苏晴拧了一把热毛巾,轻轻敷在他的额头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陈岩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军用皮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像是敲在人心上的咚咚声。
他们被世界遗忘了。
在通往地狱的七十二小时倒计时里,知道真相的三个人,被关在了一座名为理智的牢笼中。
“咚。”
“咚。”
陈岩的脚步声,是这间屋子里唯一的时间刻度。
突然。
吱呀——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划破了死寂。
李向东站了起来。
他拉开椅子,走向墙角那块因为潮湿而斑斑驳驳的旧黑板。
上面还残留着上一批技术员留下的演算公式。
他拿起半截粉笔,用手背粗暴地抹去那些痕迹,带起一片呛人的粉尘。
苏晴和陈岩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汇聚到他的背影上。
李向东没有回头。
他抬起手,用颤抖的线条,在黑板上画出了一座无比简陋的大坝。
坝体后,是一座同样简陋的山。
然后,他用尽力气,在山体的心脏位置,狠狠地,戳下了第一个红色的叉。
接着是第二个。
第三个。
粉笔的颜色,是他从通讯员掉在地上的红蓝铅笔里捡来的。
那红色,像血。
一个又一个血色的叉,烙印在黑板上,构成了一幅狰狞而绝望的地图。
三十六个。
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说服石铁山,已经不可能了。”
李向东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就算他现在信了,等他走完程序,层层上报,拿到批文再组织排爆队。”
他转过身,看着陈岩和苏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洪水,早就把我们所有人都埋了。”
“时间,不在我们这边。”
“我们必须绕开他们。”
“绕开整个指挥部,执行我们自己的计划。”
陈岩停下了脚步。
苏晴扶着椅背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他们自己的计划?
拿什么去执行?
三个人,对抗一座即将被引爆的火山,和一场建国以来最大的洪水。
这听起来,比战争臆想症还要荒谬。
李向东看出了他们的疑虑。
他没有解释,只是转过身,用那支红色的铅笔,在代表着大坝水位的线上方,画出了一道更高,更汹涌的线条。
那是洪峰。
然后,他用粉笔,在那道代表着洪峰的线条上,重重地画了一个问号。
“我们阻止不了它来。”
他又指了指山体里那三十六个血色的叉。
“七十二小时内,我们也拆不完它们。”
他的手指,最后落在了大坝与山体结合的基岩部分。
“问题的关键,从来不是洪水有多大,也不是炸弹有多少。”
“而是当洪峰到达顶点时,这座山,还能不能撑得住。”
李向东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而坚定,仿佛一个工程师在阐述一个冰冷的物理模型。
“压力。”
“是水压。”
“洪水通过大坝,将亿万吨的压力,均匀地,施加在整个山体基岩上,这才是引爆一切的扳机。”
“既然我们无法阻止扳机被扣动,也无法拆掉枪膛里的子弹。”
他的目光扫过苏晴,扫过陈岩,最后,落回黑板上。
“那就只剩下一条路。”
他拿起粉笔,在原本的水位线上,画了一个巨大的,向下的箭头。
那个箭头,穿透了正常蓄水的水位线,几乎要触及到死水位。
“抢在洪水来临之前。”
“泄洪!”
“主动降低大坝的水位!把现在这几十亿立方米的水,给我放掉!”
轰!
苏晴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