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成了他最好的老师,为他讲解着那些最前沿的材料力学和结构理论。
而李向东,则用他独有的方式,去消化这些知识。
当苏晴和陈岩都已疲惫睡去,他会独自一人,摊开那张一比一千的核心坝体结构图。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图纸上那些密如蛛网的线条。
闭上眼。
轰——
在他的感知里,这张平面的图纸,瞬间活了过来!
它不再是纸和墨,而是一座由无数意念和数据构筑起来的,理想中的宏伟巨坝!
他能“听”到设计者赋予它的期望。
“顶住!你是国家的脊梁!”
他能“听”到每一根主承重钢筋被设计出来时,所应该发出的,那种充满力量的,自信的低吼。
他能“听”到完美的混凝土在模型中凝固时,那种亿万晶体结构紧密咬合,所形成的,坚不可摧的合唱!
这是一种完美的,和谐的,充满了工业之美的,力量的交响乐。
他将这首“完美交响乐”,牢牢刻在脑子里。
然后,他会站到窗边,望向远处黑暗中那模糊的巨坝轮廓,再次凝神细听。
那从实体大坝传来的,充满了痛苦、衰弱、结构错位的哀鸣,便会与他脑中的完美交响乐,形成最刺耳的冲突!
一遍又一遍。
他就在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感知中,反复对比,寻找着每一个不和谐的音符。
水泥的问题,就像交响乐里一个吹错了调的小号,刺耳,但清晰。
可渐渐地,李向东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发现,在这刺耳的小号声之外,在交响乐的更深处,似乎还隐藏着另一个微弱的,却更加致命的杂音。
那是一种来自于地底的,沉闷的,压抑的,仿佛巨兽在翻身时的呻吟。
水泥问题,只是病症。
或许,还不是唯一的病根。
时间,来到了第二十七天。
审判日的前夜。
峡谷里的风,咆哮了一整晚,如同无数冤魂在哭嚎。
石铁山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深夜来到了养护架前。
他看起来比二十多天前,苍老了至少十岁。
眼窝深陷,两鬓的白发在风中狂舞,那身洗得发白的工装,空荡荡地挂在干瘦的身体上。
他死死地盯着那两块试块,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理智、经验、骄傲,与那日渐滋生的恐惧,在他的内心,进行着最后的血战。
他终于伸出手。
那只曾经能靠触摸就判断出水泥标号的手,此刻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用指关节,先是在那块作为参照的、完好的试块上,轻轻敲了敲。
叩!叩!
声音清脆,坚实,带着岩石般的回响。
这是他听了一辈子的,最熟悉,也最让他安心的声音。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积攒最后的勇气。
然后,他的指关节,移到了旁边那块被李向东动过手脚的试块上。
他犹豫了足足半分钟。
最终,还是一咬牙,敲了下去。
叩。
没有回响。
那声音,沉闷,滞涩,短促得就像被什么东西给一口吞掉了。
如果说,前一块试块的声音是敲在石头上。
那这一块,就像敲在了一块半干的烂泥上。
石铁山的身体,猛地一僵。
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死灰。
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块烂泥,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而剧烈收缩。
风声,还在耳边呼啸。
可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一声沉闷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