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勺糖,如同一粒石子,投进了龙脊峡谷这潭本已焦躁的死水。
激起的,却不是涟漪,而是一片诡异的沉默,以及沉默之下,肆意流淌的嘲弄。
二十八天的混凝土养护期,开始了。
从那天起,李向东就成了整个工地最大的笑话。
工人们在脚手架上,在食堂里,在工棚的土炕上,说起那个京城来的“糖顾问”,都会发出一阵哄笑。
“听说了吗?那小子说咱们大坝是让糖给弄坏的!”
“哈哈哈,他咋不说让耗子给啃了呢?下回出问题,是不是得请个和尚来念念经?”
嘲笑是无形的,却比实质的拳头更伤人。
苏晴好几次都气得脸通红,想冲出去跟人理论,却都被李向东拉住了。
他只是摇头,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像一块投入洪流的礁石,任凭污水冲刷,岿然不动。
这场豪赌,将他彻底钉在了耻辱柱上,也给了他一份无人打扰的自由。
石铁山兑现了他的承诺,没有再派警卫员来“请”他们。
却也用一道无形的墙,将他们和整个核心工程,彻底隔绝。
白日里的石铁山,比以往更加暴躁,也更加严厉。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王,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他亲自带队,重新勘探了方圆百里的所有采砂场,用筛子一遍遍地过滤着那些在他看来“有罪”的砂石。
任何一点细微的差错,都会招来他雷霆万钧般的咆哮。
整个工地,在他的高压之下,运转得像一台濒临极限的机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从不往李向东他们所在的招待所方向看一眼,仿佛那两个人,连同那场荒唐的赌局,都只是他人生中一个不值一提的污点。
可当夜幕降临,当喧嚣的工地陷入沉睡。
另一副面孔,便从这位铁人总工的身体里,浮现出来。
第一个星期。
深夜,石铁山的身影,如同一抹幽魂,出现在了中心实验室外。
那两块被单独隔离出来的混凝土试块,并排摆放在露天的养护架上,像两个沉默的被告。
他没有靠近,只是隔着十几米远,站在巨大的塔吊阴影里,久久地凝视着。
风吹过他花白的头发,那张白天里坚硬如岩石的脸,在月光下,第一次流露出一丝迷茫。
第二个星期。
他又来了。
这一次,他走到了养护架前。
他蹲下身,伸出那双布满了老茧和旧伤的手,却没有去触碰试块。
他的指尖,悬在离那块被加了糖的试块不到一公分的地方,微微颤抖。
他跟混凝土打了一辈子交道,从搅拌,到浇筑,再到养护,闭着眼睛都能闻出标号的不同。
可眼前这块东西,他看不懂了。
他缓缓收回手,攥成了拳头。
“我跟混凝土打了一辈子交道”
他对着那两块冰冷的石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难道还不如一个毛头小子的一勺糖?”
这个问题,像一根毒刺,扎进了他的灵魂深处。
第三个星期。
他的身影,愈发频繁地出现在这里。
他不再只是看,而是像个最固执的学生,拿着手电筒,一寸一寸地观察着两块试块表面的细微变化。
他甚至会用手指,沾上养护用的水,感受那冰冷的温度。
他依旧不信。
可那份坚如磐石的自信,已经在二十多个不眠的深夜里,被风一点一点地,腐蚀出了裂缝。
与石铁山的备受煎熬不同。
李向东把这段被“流放”的时间,变成了一场疯狂的知识武装。
陈岩动用了全部能量,在三天之内,将“曙光7401”工程从立项到施工的所有资料,全部空运到了这个小小的招待所房间。
房间的地上、床上、桌子上,堆满了半人高的图纸和报告。
李向东把自己彻底埋了进去。
他就像一头饥饿的野兽,贪婪地吞噬着关于龙脊大坝的一切。
地质勘探报告,水文数据,大坝主体结构图,应力分布计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