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浓雾,像是翻滚的巨兽,在车间里盘踞了足足半分钟。
然后,它开始不甘地、缓缓地退散。
先是模糊的人影轮廓。
再是那台冒着寒气的液氮罐。
最后,是操作台的全貌。
当那名技术员的身影,从最后一缕白雾中显现时,整个车间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他手中的长钳,依然稳稳地夹着那块样品。
样品被取了出来。
它不再通体透红,而是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洁白的霜气,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件来自极北冰原的艺术品。
看上去,完好无损。
皮埃尔紧绷的下颚,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来。
他胸腔里那颗被苏晴一番话顶得不上不下的心脏,终于落回了原位。
他轻蔑地哼了一声,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车间里,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他身边,那位杜邦博士扶了扶金丝眼镜,与其他几位法国专家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
“闹剧。”
杜邦博士用只有身边人能听见的法语,低声评价道。
他的同伴们,嘴角都挂上了一丝心照不宣的、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而另一边。
王主任刚刚被苏晴点燃的那一丝希望,瞬间熄灭,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后背靠在冰冷的墙上,脸色灰白。
完了。
他身后的几位中方人员,已经不敢再看下去,纷纷低下了头。
只有李向东、苏晴和陈岩,像三座雕塑,一动不动。
技术员的手臂有些颤抖。
他按照预定的流程,一步一步,将那块覆盖着白霜的样品,稳稳地放在了车间中央那台厚重的、饱经风霜的铁砧上。
动作轻柔,仿佛那不是一块钢铁,而是一件易碎的瓷器。
苏晴走了上去。
她没有去碰样品,而是从工具箱里,拿起一把沉重的、长柄八角铁锤。
锤头在灯光下,闪着乌沉沉的光。
她将铁锤,递给了早已等候在一旁的一位老师傅。
老师傅姓钱,是厂里干了一辈子锻工的泰山北斗,一双手臂比年轻人的大腿还粗,手上的老茧厚得能挡住刀片。
可此刻,他接过铁锤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他走到铁砧前,站定。
然后,他缓缓地,将那把八角铁锤,高高举起。
举过了头顶。
唰——
全场的焦点,瞬间从那块样品上,转移到了那把高悬于空中的铁锤上。
它像一柄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这一锤下去。
将要敲定的,不仅仅是一块焊缝的命运。
更是一个赌局的胜负,一个人的前途,和一个国家在这个项目中的尊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空气,粘稠得如同水银。
镜头在每一个人的脸上,缓慢地移动。
高高举起的铁锤,在空中划出一道凝滞的、充满了力量感的弧线。
钱师傅咬紧的牙关,腮帮子上的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虬结成块。
皮埃尔·博纳尔不屑的眼神,他甚至懒得再看,而是微微侧过头,准备欣赏中方负责人那张即将崩溃的脸。
杜邦博士摇了摇头,嘴角挂着一丝对巫术终将败给科学的嘲弄。
王主任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陈岩的拳头,捏得指节发白,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
苏晴的呼吸,停住了。
李向东的脸,古井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