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华夏微电子研究所,大礼堂。
一条红色的巨幅横幅从天花板上挂下来,烫金的大字晃得人眼晕——“热烈庆祝‘龙芯工程’取得历史性突破暨表彰大会”。
空气里有股子水仙花的香气,新鲜,但闻久了有点腻。
第一排坐着研究所的头头脑脑,还有几个从京城赶来的,一身中山装,不怒自威。
他们脸上的笑,是真的,那种石头落了地的踏实。
高华站在发言台后面,西装笔挺,头发用发蜡梳得油光锃亮,能照出人影。
他几乎不看手里的稿子,声音通过麦克风放大,在整个礼堂里回荡,洪亮,有力,带着一股子死里逃生后的亢奋。
“内鬼王磊,已于昨日移交!等待他的,将是人民与法律最严正的审判!”
“物理破坏的隐患被排除!逻辑后门的炸弹被拆除!龙芯,在经历了风雨之后,终于迎来了它真正的、纯粹的新生!”
台下,掌声炸了。
雷鸣一样。
所有研究员,那些熬红了眼,甚至偷偷哭过的,此刻都把胸膛挺得笔直,巴掌拍得通红。
他们的眼眶也红了,脸上是藏不住的骄傲。
这是他们的胜利。
“从明天开始,‘龙芯工程’,全面恢复生产!我们失去的时间,要用双倍的汗水,夺回来!”
轰!
欢呼声几乎要把屋顶掀翻。
没人注意。
在庆功宴最偏僻的角落,李向东面无表情地喝光了杯子里的白开水。
他旁边的苏晴,挂着一副得体的微笑,可那双握着筷子的手,指节绷得死紧,一片煞白。
陈岩更是连角落都懒得待,他找了个抽烟的由头,一个人杵在走廊的阴影里,任凭冷风吹着那张没有任何温度的脸。
胜利的凯歌,灌进他们耳朵里,只剩下一片嘈杂的噪音。
荒诞。
第二天。
新的生产指令下达。
一台台光刻机、蚀刻机、清洗设备,进入二十四小时连轴转的状态。
穿着白色无尘服的研究员们,像是上满了发条,一丝不苟地盯着仪器,眼神里是劫后余生才有的光。
每一片在流水线上滑过的晶圆,都像共和国在半导体这条路上,踩下的一个坚实的脚印。
一切,都好起来了。
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夜,十一点。
研究所,b区。
后勤通道和废料处理系统所在地。
白天的喧闹彻底褪去,只剩下几盏半死不活的防爆灯,在墙上投下几块惨白的光斑。
空气里混着机油、消毒水和某种化学试剂的味道,呛人。
一道黑影,贴着墙根,闪了过去,没发出一点声音。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
陈岩手下的人,像几缕融进夜里的青烟,无声无息地渗进了这片被人遗忘的角落。
他们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半点多余。
废料处理间的总控室。
陈岩亲自上手。
他拧开设备外壳的一颗螺丝,旁边立刻有人递上一枚一模一样的。只是这一枚,内里被掏空,藏着一粒比米粒还小的摄像头。
他旋紧螺丝,摄像头的角度,分毫不差,正好将整个物理分拣台尽收眼底。
另一组人,在废液管道的某个拐角,贴上了一小片“口香糖”。
那是一枚高灵敏度拾音器。
从外面看,就是一坨被人随手黏上去的污渍。
不到十分钟。
一张无形的网,就这么织好了。
陈岩退出总控室,戴上一只黑色的单边耳机。
“一组就位。”
“二组就位。”
“外围,就位。”
耳机里,传来几声极轻的回应,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一组,五个人,就猫在废料处理间旁边一间废弃的配电室里。
一墙之隔。
二组,是一辆看不出牌照的黑色伏尔加,车身蒙着一层灰,悄悄地停在研究所后门外三百米的一个巷子口。
猎物一出笼,他们就会像饿狼一样,死死咬上去。
陈岩的视线,越过黑暗,投向了远处灯火通明的实验大楼。
那边,是科学的殿堂。
这边,是杀机四伏的猎场。
两个世界,在同一个夜里,被一条无形的线,切得清清楚楚。
招待所的房间里。
李向东和苏晴并排坐在监控屏幕前。
屏幕被分割成四个画面。
废料分拣台。
后勤通道全景。
还有两个,是那辆伏尔加传回来的、死气沉沉的街景。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
苏晴给李向东的杯子里续满了热水,她的手很稳。
经历过这么多事,她已经能在这片能把人逼疯的寂静里,控制住自己的呼吸。
李向东没看她,他所有的精神,都钉死在那几片静止的画面上。
时间。
一分。
一秒。
在屏幕的右下角,冰冷地跳动着。
十二点。
一点。
两点。
屏幕上的画面,依旧纹丝不动。
除了风吹动树影,像鬼爪子在墙上挠,再没半点活物。
配电室里的一组,已经两个多小时没传回任何动静。
所有人都成了石头。
苏晴的呼吸,到底还是乱了一拍。
这种等待,比真刀真枪地干一场,更熬人。
就在这时。
李向东的耳机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被电流吞掉的杂音。
“观察哨。”
李向东的身子,猛地绷紧了。
“目标,出宿舍楼。”
屏幕上,依旧平静如死。
但李向东和苏晴都知道,那只在黑暗里藏了太久,也狡猾了太久的猎物,出窝了。
五分钟后。
“目标,进后勤仓。”
又过了两分钟。
耳机里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压不住的紧绷。
“目标已上车,正前往b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