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微振动理论成立,那么光刻机工件台在进行y轴超长行程定位时,为了补偿这种微振动带来的随机误差,伺服电机的pid增益参数,应该如何动态调整?”
这个问题,像一颗深水炸弹。
在场的专家们,有一半人甚至都没完全听懂。
而听懂了的那一半,脸色瞬间变了。
太刁钻了。
这个问题,已经脱离了理论,直指设备调试最核心、最底层的控制逻辑。
这已经不是科学问题。
这是经验问题。
是那种只有把一台机器玩到骨头里,才能摸索出来的,属于“术”的范畴。
高华最得意的那个学生,张了张嘴,额头已经见了汗。
这个问题,他答不上来。
整个研究所,或许除了高华自己,没人能答上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向东身上。
有看好戏的,有轻蔑的,有好奇的。
李向东抬起头,迎着高华那审视的目光。
他几乎没有思考。
“不能调增益。”
他开口,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愣住了。
“那是扬汤止沸。”
“pid算法的基础,是误差的可预测性。但这种微振动是随机的,你加强补偿,只会让电机在过度修正和修正不足之间,疯狂震荡,死的更快。”
他的语言,没有半点学术味道。
粗糙,直接,像个车间里混了一辈子的老钳工。
“那你说怎么办?”
高华追问,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迫。
“别管它。”
李向东说出了三个让所有专家都以为自己听错了的字。
“放弃在y轴上做补偿。把运算量,全部交给z轴,也就是负责对焦的镜头组。”
“让镜头去追工件台的抖动,而不是让工件台自己去克服抖动。”
“电机是腿,镜头是眼。腿瘸了,就让眼睛看得更准一点,脑子算得更快一点,去适应瘸腿的节奏。”
“用软件的冗余,去弥补硬件的缺陷。”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专家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全是见了鬼的表情。
这是什么理论?
野路子。
彻头彻尾的野路子。
可偏偏是这种野到不能再野的思路,像一把蛮不讲理的刀,绕开了所有复杂的理论丛林,直挺挺地,插进了问题的死穴。
高华死死地盯着李向东。
他从这个年轻人的身上,看到的不是一个科学家的严谨论证。
而是一种庖丁解牛般的,对机器本身最原始、最本质的恐怖直觉。
他不是在分析数据。
他是在跟那台机器的灵魂对话。
“砰!”
高华猛地一巴掌,狠狠拍在会议桌上。
整个会议室的人,都吓得一哆嗦。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全场,里面燃烧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
“科学的尊严不是靠守旧来维护的!”
他几乎是在咆哮。
“是靠面对未知和质疑的勇气!”
“如果理论能被完美解释,那还要我们这些实验者干什么!”
他指着幕布上那些疯狂的公式,又指了指自己手下那些目瞪口呆的专家。
“我批准这个测试方案!”
“死马!”
“当活马医!”
他猛地转向李向东,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赌上我高华一生的名誉,陪你疯一次。”
“但是。”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如果失败了,你们三个,就给我立刻滚出这里!”
话音落下。
整个实验大楼的灯,在一瞬间,全部亮起。
沉寂了许久的研究所,像一头被唤醒的巨兽,所有的齿轮在这一刻,重新开始疯狂转动。
一场决定着龙芯工程生死,也决定着无数人命运的,匪夷所思的实验。
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