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据?
陈岩问出这两个字,整个仓库的空气都沉了下来。
是啊。
证据。
他们要面对的,不是能上手段的特务,是一群只认数据、只信仪器的顶尖专家。
跟他们说零件在哭?
人家只会把你当疯子。
刚刚升腾起的那股子火气,瞬间被这个问题浇得透心凉。
他盯着李向东,等一个答案。
李向东却出奇的平静。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动作不急不躁,像是拂去了一页旧书上的尘。
“我们没证据。”
他一开口,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荡开。
陈岩的眉头瞬间拧成了死结。
“但我们可以创造个机会,把证据塞到他手里。”
那间充作杂物间的办公室里,霉味还是那么冲。
苏晴趴在桌上,脑袋快要埋进那堆画满红叉的草稿纸里。
她的斗志,正被那堵看不见摸不着的技术高墙,一寸寸碾碎。
门开了。
陈岩裹着一身寒气走进来,闷不吭声地找了个角落坐下,点上烟,狠狠嘬了一口。
苏晴抬起脸,看见了跟在后头的李向东。
“没用。”
她摇摇头,声音里全是沙子。
“所有可能的模型我都试过了,高华他们肯定也都试过。这条路,走不通。”
李向东没接她这句丧气话。
他走到桌前,拿起一支笔,在一张干净的草稿纸上,画了一个简易的镜头组结构图。
“苏晴,听我说。”
他的声音很沉,有种让人不得不听下去的劲儿。
“如果。”
“我说如果。”
“蔡司镜头组的问题,不是镜片本身,也不是安装损伤。”
苏晴的眉头拧了起来,不晓得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向东的笔尖,笃地一下,点在了固定镜片的金属框架上。
“而是在一种特定的安装应力下,这个框架,会产生一种现有任何仪器都抓不到的,‘异常高频微振动’呢?”
苏晴人一僵。
“异常高频微振动?”
她念着这个陌生的词,本能地就想反驳。
“这不可能!材料力学里没这个说法!任何振动都有能量衰减,都会被传感器捕捉到!你想说它在自己抖吗?”
“不是自己抖。”
李向东摇摇头,眼神锐利得吓人。
“是被逼出来的。一根琴弦,你把它绷到快断的时候,再给它一个最轻微的扰动,它发出的音,就跟正常状态下完全不一样了。”
“这种振动频率太高,振幅太小,小到超出了所有仪器的检测范围。但它却能持续地,干扰光路的稳定。”
苏晴被这套歪理给说蒙了。
李向东没给她掰扯的机会,笔锋一转,又画出了一个工件台的移动轴承。
“再说工件台。”
“如果问题,也不是润滑油被污染了,没混进杂质。”
他的笔尖,在轴承内部画了个代表“热量”的符号。
“而是润滑油里,混了一种未知的,极微量的催化剂。这东西常温下屁事没有,可设备一旦高速运转,温度一上来,它会瞬间改变润滑油的热膨胀系数。”
“热膨胀系数?”
苏晴的呼吸停了一瞬。
这个词,她再熟悉不过。
这是材料学的基石之一。
“对。”
李向东的声音,是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问题的核心。
“系数异常,会导致润滑油在某个温度点,产生纳米级的体积骤变。这东西放普通车床上,屁都不算。可对需要纳米级定位的光刻机来说”
“就是天塌了。”
办公室里,死寂。
只有角落里陈岩那根烟,忽明忽暗地闪着。
苏晴呆呆地看着草稿纸上那两个假设。
微振动。
热膨胀。
这两个点,是两块从天外砸进来的陨石,把她那套坚不可摧的科学体系,砸出了两个大窟窿。
她的本能,还在抗拒。
荒谬。
简直是天方夜谭。
没数据,没理论,纯粹是瞎猜。
可是
她的视线,又落回了自己面前那堆画满红叉的废纸上。
所有已知的路,都是死路。
所有科学的方法,都宣告破产。
她抬起脸,望向李向东。
那双眼睛里,没有半点玩笑。
只有一种她看不懂的笃定。
“死马当活马医。”
角落里,陈岩摁灭了烟头,嗓音沙哑地开了腔。
“反正,还能有比现在更坏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