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岩死死盯着李向东。
那人只是站在报废零件堆成的坟场中央,闭上了眼。
可陈岩却察觉到,李向东整个人都变了。
他不再是站在仓库里的一个人。
他就是这片金属坟场的中心,是无形风暴的风眼。
李向东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刷白。
汗珠从他额角冒出来,顺着脸颊的轮廓滑下,滴在积满灰尘的水泥地上,砸出一个小小的、深色的印子。
陈岩的心,也跟着那个印记,重重地往下一沉。
他想开口问点什么,嘴唇动了动,又死死咬住。
不行。
不能打扰他。
此刻任何一点声音,都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陈岩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呼吸都放轻,等。
像个守在鬼门关外的活人,等待一个最终的判决。
李向东的意识,正在一片由声音构成的地狱里翻滚。
太吵了。
吵得他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成千上万个零件的哀嚎,化作无数烧红的尖针,从四面八方刺入他的大脑皮层。
每一个声音,都代表着一种绝症。
过载、短路、磨损、老化、过热、形变
它们交织成一片毫无逻辑、毫无规律的,充满了痛苦与混乱的噪音之海。
在这片海里找到那个最初的病灶,简直是痴人说梦。
不行。
这么下去,不等找到问题,自己的脑子会先被这股洪流冲垮。
李向东强行稳住自己的精神。
他不再试图去分辨每一个细碎的声音。
他换了个法子。
他不再被动地听。
他要反过来,扼住这场灾难合唱的喉咙。
“安静。”
他在自己的意识深处,发出了第一个指令。
他开始主动地、强行地屏蔽那些最表层的杂音。
那些因为正常磨损而“喊累”的悲鸣,被他调成了静音。
那些因为线路老化而发出“嘶嘶”电流声的模块,被他直接掐断了“电源”。
他成了一个冷酷的调音师,坐在控制台前,面对着成千上万个推子。
他冷静地,将那些属于“正常死亡”的声道,一根一根,毫不犹豫地推到底。
仓库里那片喧嚣的、悲鸣的合唱,在他的感知里,音量飞速衰减。
世界,总算清晰了一点。
李向东全部的精神力,凝聚成一束看不见的光,开始扫描那些被过滤后,仍然在发出“不正常”哀鸣的部件。
他的目标,是那套最昂贵,也最核心的德国蔡司镜头组。
它静静地躺在原厂的防震箱里,镜片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
报废报告上说,它的光学畸变率,超过了万分之一的容许上限。
可仪器反复检测的结果,却是镜片本身,完美无瑕。
李向东缓缓走了过去。
他伸出手,悬停在冰冷的箱体上方。
他没有立刻触摸。
他只是在静静地,聆听。
一个尖锐的,充满了委屈和痛苦的哭喊声,从无数杂音中脱颖而出,精准地扎进他的脑海。
“好痛!”
“我的皮肉被勒得好痛!”
“骨头要断了我要变形了!”
李向东的手指,猛地一颤。
他听懂了。
这不是镜片本身在喊痛。
这是一种来自外部的,持续的,强大的,几乎要把它碾碎的压迫。
他的手,终于落了下去。
轻轻地,触摸在固定镜片的金属框架上。
轰!
那股“痛楚”,在一瞬间被放大了无数倍!
李向东的脑海里,甚至“看”到了一幅画面。
一个穿着白色防尘服的人,正用一把特制的扭力扳手,拧紧固定镜片的螺丝。
“咔哒。”
扳手发出了达到预设扭矩的提示音。
可那个人的手,却在提示音响起后,又多用了一分力。
仅仅是那么微不足道的一分力。
往一杯快要溢出的水里,又多加了最后一滴。
灾难,就此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