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斯的命令,像一截被烧断的保险丝,在指挥舱的死寂中发出最后的,微弱的嘶嘶声。
“我命令”
他的声音顿住。
那短短一秒的停顿,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压得所有人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关闭火控系统。”
“排空所有主压载水舱。”
“我们”
他闭上眼,那颗属于王牌猎手的,高傲的头颅,终于无力地垂下。
“上浮。”
最后两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
却又重如山崩。
轰!
指挥舱内,仿佛有一颗无形的炸弹被引爆。
卡洛斯的副手,一名跟随他十年的老兵,猛地抬起头,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撕裂般的震惊与不解。
舵手的手僵在操作杆上,像是被瞬间冻结。
一名年轻的武器官,双眼赤红,下意识地向前踏了一步,声音因为极致的压抑而变形。
“舰长!我们还有鱼雷!我们还能”
他的话没能说完。
卡洛斯猛地睁开眼。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像两团燃烧殆尽的余烬,扫过舱内每一张屈辱而不甘的脸。
他用尽了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那力气不再来源于愤怒或骄傲,而仅仅是源于一名舰长最后的职责。
他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哑的咆哮。
“执行命令!”
这咆哮里,没有威严,没有杀气。
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被彻底碾碎后的,绝望。
那名年轻军官的身体剧烈地一颤,所有抗议的言语,都被这声绝望的悲鸣,死死堵回了喉咙。
他缓缓低下头,肩膀垮了下来。
副手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只剩下一片麻木。
他转过身,用一种程序化的,不带任何情绪的语调,重复了那道足以钉在耻辱柱上的指令。
“关闭火控系统。”
“所有单元,执行紧急上浮程序。”
命令,被执行了。
“龙吟”号,指挥舱。
绝对的安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像一群被定格在琥珀里的雕像。
他们的视线,死死钉在声呐监控屏幕上。
那里,代表着“深海匕首”号的红色光点,在经历了一段令人窒息的停滞后。
动了。
它没有做出任何规避或反击的姿态。
它只是以一个决绝的,毫不迟疑的轨迹,开始笔直地,向着海面移动。
它在上升。
声呐操作员死死盯着那条代表深度的曲线,因为过度用力,指节捏得发白。
“目标深度三百。”
“二百五十。”
“二百”
每一个数字的报出,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周海紧握的拳头,在控制台上微微颤抖。
李向东依旧靠在舱壁上,他闭着眼睛,像是在聆听一首宏大交响乐的,最后一个乐章。
一个由钢铁、高压空气和无尽屈辱谱写的,悲壮的乐章。
“深海匕首”号内部。
这里不再是指挥一头深海巨兽搏杀的神经中枢。
这里是一口正在举行葬礼的,移动的铁棺。
巨大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从潜艇的四面八方传来。
那是主压载水舱的阀门被强行打开的声音。
高压空气被疯狂注入水舱,发出沉闷的,如同巨兽临终喘息般的轰鸣。
艇员们麻木地执行着指令。
他们的脸上,没有表情。
眼神空洞,像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曾经让他们引以为傲的,这艘潜艇每一次下潜时那充满力量感的轰鸣,此刻,都变成了为他们自己奏响的哀乐。
每一声,都是在宣告他们的失败。
每一声,都是在嘲笑他们曾经的骄傲。
卡洛斯瘫坐在那张为他量身打造的指挥椅里。
他一动不动,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随着那些被排出艇外的海水,一同流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