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一声轻响。
它不存在于物理世界。
它没有通过海水,没有穿透“龙吟”号厚重的双层壳体,没有被任何精密的声呐设备捕捉。
它是一根冰冷的,淬了剧毒的探针。
直接扎进了李向东的精神世界。
在那片由无数工业脉搏构筑的,奔腾不息的感官洪流中,这一声“咔”,就是一滴凭空出现的,绝对零度的墨。
它瞬间冻结了所有奔流。
时间,在李向东的感知里,被拉伸成一片凝固的琥珀。
他“看”见了。
他看见八百米之下,五海里之外的无尽黑暗中,一头狰狞的钢铁巨鲨,无声地张开了它的吻部。
看见那扇为死亡而开启的闸门。
看见了门后,那枚静静等待着指令,即将开始自己生命中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冲锋的,修长弹体。
海啸。
一场无声的海啸,在他颅内引爆。
所有伪装,所有算计,所有赌上国运的谋篇布局,在这一刻,都浓缩成了悬在所有人头顶,那根即将斩落的,冰冷的铡刀。
来不及了。
来不及解释。
来不思考。
李向东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被抽干,又在下一刹那,化作滚烫的岩浆,轰然冲向四肢百骸。
他猛地向前一扑,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用尽了撕裂肺腑的力气,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
“满舵!”
“紧急上浮!”
“发动机过载!”
这串指令,彻底撕碎了指挥舱内那根名为“常规”的神经。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所有艇员的常识上。
满舵侧倾,同时紧急上浮?
还要打开会剧烈增加噪音和阻力的扰流板?
这不是规避。
这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主动在水里翻滚着,把最脆弱的肚皮亮给鲨鱼看。
这是教科书里最典型的,自杀。
周海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缩成了一个最危险的针尖。
他看到李向东那张扭曲的脸,看到那双燃烧的眼睛。
他想起了龙文涛在码头上,抓住他肩膀时,那双同样燃烧着,托付了整个舰队未来的眼睛。
信任。
或是毁灭。
没有第三条路。
这零点一秒的挣扎,被他用一名共和国军人的天职,生生碾碎。
“执行!!”
“所有单元,动力过载!执行!!”
轰——
“龙吟”号,这头一直伪装成受伤鲸鱼的钢铁巨兽,体内的心脏,在一瞬间,被注入了十倍剂量的强心针。
反应堆的功率指针,以一个决绝的角度,悍然撞向了那片代表着自毁的红色区域。
整艘潜艇,发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濒死的金属悲鸣。
它不再是潜航。
它是在用一种近乎解体的姿态,向海面疯狂“弹射”!
巨大的过载将指挥舱里所有人都死死拍在舱壁上。
固定在卡槽里的仪器被生生挣断,火花四溅。
警报声,金属扭曲的呻吟声,人的闷哼声,混杂成一曲死亡的交响。
几乎就在“龙吟”号开始它自杀式机动的同一瞬间。
一道惨白的,致命的航迹,像死神用粉笔在黑板上划出的直线,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擦着“龙吟”号刚刚偏离的艇腹,一闪而过。
那枚线导鱼雷,带着毁灭一切的动能,撕裂了冰冷的海水。
它没有碰到自己的目标。
可它带起的恐怖涡流,像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抽打在“龙吟”号的侧舷。
艇身剧烈地一震。
一颗焊死在艇壳加强筋上的铆钉,承受不住这瞬间的剪切力,在一声脆响中,如子弹般崩飞出去,深深嵌入了对面的舱壁。
死亡,刚刚以毫米为单位,与他们擦肩而过。
艇员们甚至来不及感受后怕。
失控的眩晕和窒息感攫取了所有人的神志。
鱼雷,在航行了极短的一段距离后,因为失去了线导信号,也未触发近炸引信,忠实地执行了它的最后一道程序。
自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