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匕首”号,指挥舱。
空气恒定在冰冷的二十一度,带着一股密封金属与再生氧混合的,无机质的气味。
绝对的安静。
一头顶级掠食者在巢穴中打盹时,那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卡洛斯舰长斜靠在为他量身打造的指挥椅里,姿态闲散。
他面前的巨幅战术面板上,那道来自东方的“歌声”被拆解成数百个维度,数据流瀑布般无声地倾泻。
他没去看那些繁杂的参数。
他在“听”。
用那双灰色的眼睛,去“听”那条数据曲线的每一次起伏,每一次喘息。
“能量输出稳定在极窄阈值内,毫无发散。”
声呐官汉斯的声音从内线传来,语调里有种猎犬嗅到血腥后的亢奋。
“它的每一次脉动,都标准得能写进教科书,与‘歌谱’的描述分毫不差。”
卡洛斯的手指在扶手上轻叩,不疾不徐。
一下。
又一下。
一头雄狮在审视落入陷阱的猎物时,尾巴尖无意识地拍打着地面。
那条曲线,太工整了。
工整得可笑。
一个初学走路的婴孩,生怕摔倒,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既滑稽又可怜。
它在拼尽全力,向整片大洋广播自己的残疾。
它在哀嚎。
卡洛斯的唇角,勾起一道极淡的,冰冷的弧线。
这下,可以完全确定了。
这不是陷阱。
这是绝望。
是那头曾经不可一世的东方巨兽,在经历了一次锥心刺骨的失败后,病急乱投医,犯下的最愚蠢、也最致命的错误。
他们自以为找到了病灶。
殊不知,他们只是把一道皮外伤,亲手撕裂成深可见骨、血流不止的巨大创口。
而他,卡洛斯,正是被这浓郁的血腥味引来的,最专业的送葬人。
“确认信号源。”
卡洛斯的声音不高,却在指挥舱的静默中具备不容抗拒的穿透力。
“身份确认,‘龙吟’号。”
汉斯的声音透着一股铁钉钉入木板的决绝。
“声纹特征匹配度,百分之九十九点八。”
够了。
卡洛斯的敲击停了。
他缓缓坐直,那副原本慵懒的躯体,瞬间绷成一张满弦的战弓。
整个指挥舱的空气,因他一个简单的动作,性质陡然生变。
安逸的宁静被撕碎。
取而代之的,是刀锋即将饮血时,那种让空气都凝固的寒意。
“命令。”
卡洛斯拿起送话器,那双灰眸里再无半分闲散,只剩下机器般的冷酷与精准。
“关闭所有非必要设备,反应堆转入静默循环。”
“‘匕首’,幽灵潜航。”
嗡——
一声极轻的切换音。
指挥舱内,除了战术面板流淌的光晕,所有辅助照明尽数熄灭。
空气循环系统的噪声被压到了最低。
那头名为“深海匕首”的钢铁巨鲨,敛起了所有爪牙与声息,将自己彻底融入无边的黑暗与死寂。
它消失了。
从这片大洋的背景音中,蒸发得无影无踪。
一道没有重量、没有温度、没有声音的死亡阴影,悄然滑向八百海里之外,那首绝望又诱人的悲歌。
航行是枯燥的。
但在“深海匕首”的指挥舱里,时间失去了刻度。
唯有距离在不断归零。
五百海里。
三百海里。
一百海里。
那首东方的“歌声”依旧固执地传来,没有丝毫改变。
一个忠诚到愚蠢的灯塔,坚定地为自己的掘墓人,指引着方向。
“目标毫无察觉。”
汉斯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毫不掩饰的轻蔑。
“他们甚至还在尝试微调航速,似乎想找个能让歌声减弱的舒适区。”
“真是天真得可爱。”
卡洛斯没作声。
他只是盯着战术面板上那个代表“龙吟”号的红色光点,那眼神,是在看一只被蛛网死死黏住,还在徒劳扑腾的飞蛾。
他甚至能勾勒出对方指挥舱里的画面。
一群焦头烂额的工程师围着仪器,为噪音的些许变化而激烈争吵。
一个固执到绝望的总设计师,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种可笑的微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