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制工作台,像一座冰冷的岛屿。
那份滚烫的报告,就躺在岛屿中央,像一面镜子,照出龙文涛脸上所有的不甘与疲惫。
“模拟器里的风暴,掀不翻真正的战舰。”
他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在说服自己。
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再也无法从报告上那条与梦魇中一模一样的曲线上移开。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陈岩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林默。
陈岩没有看龙文涛,他只是走到工作台边,拿起那份报告,像翻一本无关紧要的杂志一样,随意翻了两页。
“龙总工。”
他把报告放回桌上,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砸在冰面上的石子。
“模型对了,数据对了。”
“现在,我需要一艘真正的战舰,去验证一场真正的风暴。”
龙文涛的身体猛地绷紧,像一头被挑衅的雄狮。
“你知道一次全功率海试要消耗多少资源吗?你知道让‘龙吟’号带伤下潜,万一出事,后果是什么吗?”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嘶哑。
“我知道。”
陈岩平静地迎着他的视线,那双半眯的眼睛里,没有半点退让。
“我还知道,再拖下去,死的就不止是两个人了。”
他顿了顿,语气冷了下来。
“上面也在等一个结果。不管是成功的,还是失败的。”
“总好过,在这里,看着一堆废纸的哀嚎。”
这句话,精准地刺中了龙文涛最痛的地方。
他身后,那群闻讯赶来的老工程师们,脸色都变了。
“陈队长,你这是什么话!”
“龙总工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
龙文涛抬起手,制止了身后的骚动。
他死死地盯着陈岩,又看了一眼站在门口,从头到尾都沉默着的李向东。
那个年轻人的平静,比陈岩的咄咄逼人,更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仿佛结果早已注定,他所有的挣扎,都只是在拖延时间。
漫长的沉默。
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终于,龙文涛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坐回椅子上。
他没有再争辩。
他只是拿起桌上的那支派克钢笔,拔下笔帽,动作缓慢地,在一份测试申请单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龙飞凤舞的三个字,此刻却写得格外沉重。
像是在一份投降书上,画押。
希望,是一种会传染的东西。
当李向东和苏晴在技术会议上,提出那套精巧到近乎于艺术的改装方案时,它就像一颗被点燃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整个基地压抑已久的期待。
“不改动螺旋桨本体?”
一名负责推进轴系的老工程师,扶着老花镜,满脸的不敢置信。
“对。”
苏晴站在投影幕布前,身后是她连夜绘制出的复杂流体动力学模型图。
她用一根细长的指示棒,点在螺旋桨导流罩的某个位置。
“问题不在于桨,而在于水。”
“水在进入桨叶之前,就已经处在一种不稳定的‘亚沸腾’临界状态。我们要做的是,在水流接触桨叶之前,重塑它。”
她的方案,是在导流罩内侧,加装五片薄如刀锋,拥有特殊翼型和安装角度的扰流片。
“像梳子。”
李向东用了一个最简单的比喻。
“在水流这团乱麻冲过来之前,先把它梳理整齐。”
这个比喻,让所有工程师都懂了。
他们看着那几片看似不起眼的扰流片,眼神从最初的怀疑,变成了震惊,最后化为了狂热。
这是一种四两拨千斤的智慧!
是一种绕开了所有技术壁垒的,天才般的构想!
龙文涛没有参加会议。
但他派来了林默,全程记录。
接下来的七十二小时,整个“龙吟”号的后勤车间,变成了一座不眠的火山。
灯火通明。
高精度机床的轰鸣声,氩弧焊刺眼的白光,工程师们夹杂着术语的争论声,汇成了一支激昂的交响曲。
苏晴几乎是住在了车间里,她亲自校对着每一个角度,每一个曲率,对精度的要求苛刻到了微米级别。
而李向东,则成了所有人的定心丸。
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在焊接一片扰流叶片时,遇到了难题。
“李顾问,这个位置的应力太集中,我怕它在水下撑不住!”
李向东只是走过去,看了一眼图纸,又闭上眼“听”了一下那片金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