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进站,刺耳的刹车声划破站台的喧嚣。
李向东拎着个半旧的帆布包,混在人潮里走下车。
脚踩在坚实地面的那一刻,一股子煤灰、劣质烟草和饭馆飘来的油烟味儿,混在一起,灌满了他的肺。
熟悉的味道。
他没急着回家,而是顺着红星厂斑驳的围墙,不紧不慢地溜达。
高大的烟囱还是老样子,默不作声地吐着灰白的烟。熟悉的厂房在午后阳光里,投下大片大片的影子。
一切都没变。
但他自己,已经和离开时不一样了。
快走到那栋灰扑扑的家属楼下时,他的脚步不自觉地快了起来。
人还没到家,一股霸道无比的香味就先到了。
葱姜蒜爆锅的呛香,混着肉块下锅后独有的焦香,精准地钻进他鼻子里,勾着他的魂儿。
他笑了。
摸出钥匙,开门。
“姐,我回来了。”
“你还知道回来!”
一个带着嗔怪的声音立刻从厨房里杀了过来。
李丽华腰上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碎花围裙,手里还攥着锅铲。当她看清门口那个风尘仆仆,但眼神却沉静得吓人的弟弟时,嘴里的那点埋怨,就全变成了心疼。
“赶紧洗手去!就等你开饭了!”
桌上,两菜一汤。
一盘油光锃亮的红烧肉,一盘清炒豆芽,还有一锅滚烫的冬瓜汤。
李向东什么话都没说,抄起筷子就夹了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结结实实塞进嘴里。
软烂,入味,酱香浓郁。
这股子带着家里烟火气的味道,顺着舌头一路烫到胃里,把他从蜀都带回来的最后一丝疲惫和寒意,都给驱散得干干净净。
“慢点吃,锅里还有。”
李丽华看他那饿死鬼投胎的吃相,又好气又好笑,一个劲儿地往他碗里夹菜。
“这次出差顺不顺利?又瘦了。”
“顺利。”
李向东嘴里塞满了饭,含糊地应着。
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却又踏实无比。
李丽华收拾碗筷,李向东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用牛皮纸信封包得整整齐齐的东西。
他把信封放在桌上,推到姐姐面前。
“姐。”
李丽华擦桌子的手停住了,不解地看他。
“这是什么?”
“你打开。”
李丽华狐疑地捏起信封,很轻,不像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她撕开封口,从里面抽出来的,不是钱,也不是信。
是一本崭新的,带着银行油墨香的红色存折。
她下意识地翻开。
视线落在户主姓名那一栏,“李丽华”三个字清清楚楚。
再往下移。
存款金额。
那是一串长得有些吓人的零。
她的呼吸,一下子就停住了。
那双原本麻利地收拾着家务的手,这会儿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抖得不成样子。
“啪嗒。”
存折掉在了桌上。
“向东这这是”
她的嗓子干得厉害,说出的每个字都像是砂纸在搓。
一万。
整整一万块。
在这个工人月工资才三十出头的年代,这个数字,砸得她头晕目眩,分不清是真是假。
李向东没解释钱是哪来的。
他只是捡起桌上的存折,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重新塞回姐姐那冰凉的手里。
他看着她那双因震惊而瞪圆的眼睛,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沉甸甸的。
“姐,以后别那么累了。”
“想干什么,就去干。”
“买好看的裙子,去以前舍不得进的馆子,或者就待在家里看书听歌,都行。”
他伸出手,轻轻抚平了姐姐因为惊吓而紧锁的眉头。
“以后,我养你。”
最后四个字,像一声闷雷,在李丽华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她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弟弟。
脸还是那张年轻的脸,可那双眼睛,却深得像海,沉稳,有力,能装下她所有的不安和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