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吭哧吭哧地往前拱,铁轨被碾得没完没了地呻吟。
车轮撞在接缝处,哐当,哐当,单调的节奏能把人摇散架。
四人软卧包厢里,一股子劣质烟草和泡面汤水搅和在一起的馊味,熏得人脑仁疼。
陈岩把碗底最后一点面汤喝得山响,搪瓷大碗往小桌上重重一磕。
咣!
他从油腻的夹克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大前门”烟盒,抖出一根叼上,却不点,就那么用牙齿来回地碾着烟屁股。
“秦振国,五十八。共和国第一拨搞航空发动机的,从苏联茹科夫斯基空军工程学院毕业,门门功课全优。”
陈岩的声音被火车噪音压得发闷,但每个字都砸得很实。
“他老子,当年是给美国‘飞虎队’修飞机的老师傅。他十六岁就跟着钻飞机肚子,手上沾的机油比你小子喝过的水都多。”
“这人一辈子,就干一件事。”
“给咱们自己的飞机,造一颗争气的心脏。”
李向东没出声,眼睛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田野和翠绿的秧苗,在他瞳仁里糊成了一片流动的油彩。
陈岩把那根被嚼烂的烟从嘴里拿下来,丢在桌上。
“这个秦振国,技术没得挑,国内这行里,他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可他那脾气”
陈岩顿了顿,像是在找个不那么难听的词。
“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他认准的理,九头牛都拽不回来。他看不上的人,你就是天王老子,他照样能指着鼻子骂你狗屁不通。”
“所以这次去132厂,技术上的麻烦,反倒是小事。”
陈岩的身子往前探了探,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死死钉在李向东脸上。
“最大的坎,是怎么让这头‘秦老虎’,信你,听你的。”
“他跟总部要的是顶尖专家,结果呢,总部给他派了个二十岁的实习生过去。你自个儿琢磨琢磨,他第一眼看见你,能给你什么好脸色?”
李向东依旧没说话。
他能想到那个场面。
那会是一场硬碰硬的对撞,比在滨城三号仓库里,还要凶险。
哐当——!
火车身子猛地一抖,速度慢了下来。
车厢广播响了,一个带电流杂音的女声懒洋洋地拖着长调。
“旅客们请注意,前方到站”
陈岩抬手看了眼腕表,站了起来。
“我出去抽根烟。”
他拉开包厢门,走了。
几分钟后,火车停稳。
站台上的嘈杂人声隔着玻璃传进来,闷闷的,不真切。
包厢的门,被人从外面拉开。
一道清瘦的身影提着个简单的皮箱,走了进来。
李向东正对着窗户出神,听见动静,扭过了头。
就这一眼,他整个人都定住了。
来人穿着件干净的白衬衫,一条深蓝色长裤,把高挑匀称的身形衬得利落分明。
那张一向冷若冰霜的脸上,在看清李向东的一瞬间,也闪过了一丝极快的波澜。
苏晴。
她怎么会在这儿?
苏晴的反应极快,那点情绪波动连一秒都没停留,就又被她收得干干净净,恢复了那副拒人千里的平静。
她把皮箱搁在行李架上,动作干脆,没半点多余。
然后,她走到李向东对面的铺位,坐下。
两人中间就隔着一张小桌,空气却莫名地紧绷起来。
陈岩恰好在这时抽完烟回来。
他看见包厢里的苏晴,脸上丁点意外都没有。
“来了?”
他随口问了句,跟问一个老熟人似的。
苏晴点了下头。
“嗯。”
陈岩一屁股坐回原位,端起桌上那杯早就凉透的茶水,咕咚灌了一大口。
“别那么瞅我。”
他扫了李向东一眼,主动开了腔。
“总部的安排。”
“双保险。”
“苏晴同志,是咱们国家在高温合金和金属材料学这块儿的头一把刀。由她从正面,用最科学的法子,分析发动机残骸,找材料或者工艺上的铁证。”
陈岩抬了抬下巴,朝李向东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你,是咱们的杀手锏。从谁都想不到的角度,去听,去看,去找那些藏在科学外头的,人身上的漏洞。”
李向东懂了。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一个正攻,一个奇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