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一号高精尖实验室。
这里的空气,比三号仓库的寒风还要冰冷。
苏晴一个人站在这座由她亲手缔造的科学神殿中央。
每一台仪器,都曾是她手臂的延伸。
每一行代码,都曾是她意志的体现。
这里是她的王国。
可现在,她像一个被流放的国王,孤独地巡视着一片冰冷的废墟。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光谱分析仪那光滑的银灰色外壳。
没有温度。
这台耗费了国家上百万外汇储备的精密怪兽,此刻像一具冰冷的尸体,失去了所有的生命。
它曾是她最信任的武器,是她洞察微观世界的眼睛。
今天,这双眼睛瞎了。
苏晴走到主控制台前,坐下。
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
她下意识地,调出了之前的实验数据。
屏幕亮起幽蓝色的光,映着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一行行数据,一道道曲线,在屏幕上铺开。
它们曾经是那么完美,那么严谨,那么符合她对科学的一切想象。
它们是她骄傲的证明,是她碾压所有同行的资本。
现在,它们是她的罪证。
是她职业生涯中,最大、最可笑、也最耻辱的污点。
屏幕上的每一条完美曲线,都像一道弯曲的,带着讥讽笑意的嘴唇。
无声地,嘲笑着她的无知。
嘲笑着她的傲慢。
嘲笑着她那份在吴总工面前立下的,愚蠢的军令状。
苏晴伸出手,想要关掉屏幕。
指尖在距离电源键一公分的地方,停住了。
她做不到。
她像一个自虐的病人,强迫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去看那张宣告自己彻底失败的判决书。
她需要这种痛苦,来提醒自己,今天发生的一切,不是一场噩梦。
咔嚓——!
那个声音。
它又一次,毫无征兆地,在她的脑海深处炸响。
不是回忆。
是烙印。
是直接刻在她耳膜上,刻在她每一根神经末梢上的,绝对的物理现象。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牙根都在随着那声脆响,不受控制地发酸。
白天的场景,如同被剪碎的电影胶片,一帧一帧,混乱地在她眼前闪回。
那块厚重的,沉默的钢板。
那缓缓下压的,如同神明之指的锻压机头。
那一条在她瞳孔中疯狂蔓延的,漆黑的,死亡的裂纹。
还有那满地的,如同廉价饼干一样碎裂的,钢铁的尸体。
她想起了吴总工。
那位老人转过身时,那双浑浊老眼里迸发出的,她从未见过的,近乎于火焰的灼人光芒。
她想起了那些专家。
他们脸上,那种从不屑到震惊,再到恐惧,最后化为一片空白的,荒诞的表情变化。
最后,她想起了自己。
她想起了自己站在人群中,那张因为信仰崩塌而扭曲的,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脸。
她试图去解释。
用她脑中那庞大如海洋的知识储备。
应力集中。
晶间腐蚀。
氢脆。
一个个理论模型在她的脑中疯狂建立,又在下一秒被那粗糙的,闪烁着白糖般结晶光泽的断口,无情地推翻。
不可能。
所有的理论都指向同一个结论。
不可能!
那块钢,就不应该碎。
它应该在巨大的压力下微微变形,发出沉闷的呻吟,然后安静地承受住那远未达到它极限的考验。
这才是科学。
这才是她信奉了二十多年的,冰冷、严谨、拥有绝对秩序的,物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