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露天仓库,风声呼啸。
数九寒天,冰冷的空气像是带着无数根细小的钢针,刺得人脸颊生疼。
上百人聚集在这片空旷的,由水泥与钢铁构筑的坟场里。
人分三群。
最外围,是接到停工指令,被临时抽调过来的工人们。他们穿着厚重的棉袄,成群地缩着脖子,哈出的白气瞬间被寒风吹散。他们的眼神里,是茫然,是好奇,更多的是一种看热闹的不解。
中间一层,是船厂的各级领导干部。他们神情严肃,眉头紧锁,时不时交头接耳,目光忧虑地在主位上那位老人和那群专家之间来回扫视。这场对峙,已经超出了他们能理解的范畴。
最核心的,便是以吴总工为首的专家组。
这些平日里在各自领域呼风唤雨的泰山北斗们,此刻却泾渭分明。
一部分人围在吴总工身边,脸上写满了凝重与不安。
另一部分,则下意识地与苏晴站得更近,他们的表情带着学者特有的矜持与审慎,但看向那堆即将被测试的钢板时,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这里不像是一个决定国之重器命运的实验场。
更像一个即将上演荒诞闹剧的舞台。
所有人都在等。
等一个结果。
见证神迹,或者,见证一个天大的笑话。
吴总工动了。
这位年过七旬的老人,无视了周围所有的目光。
他脱下身上的军大衣,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中山装,迈开脚步,径直走向不远处那台如同史前巨兽般矗立着的万吨锻压机。
他的背影,在巨大的机器面前显得无比渺小。
却又像一杆不肯弯折的标枪。
“起吊。”
吴总工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呼啸的寒风,砸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两名早已待命的工人对视一眼,立刻小跑着奔向控制台。
刺耳的警报声响起。
巨大的龙门吊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缓缓移动,巨大的电磁铁吸盘,稳稳地落在了那堆被“圣旨”点名的钢板之上。
【鞍钢-903-特-820714】
那串白色的生产批号,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刺眼。
沉重的钢板被吊离地面,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缓慢的弧线,最终,被精准地,安放在了锻压机那厚重的底座上。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让所有人的心脏都跟着一跳。
验证,即将开始。
吴总工走到锻压机的控制台前,看了一眼那名满脸紧张的青年工人。
“压力值,设定在五百兆帕。”
什么?
青年工人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周围的人群,瞬间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哗。
“五百兆帕?我没听错吧?”
“开什么玩笑!903钢的设计抗压极限,超过三千兆帕!五百兆帕的压力,跟用手推一下有什么区别?”
“这不是胡闹吗!”
窃窃私语声,像是潮水般涌来。
那些原本还抱着一丝观望态度的专家,此刻也纷纷摇头,脸上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这个数值,彻底击碎了他们对这场实验最后的一丝尊重。
苏晴站在人群中。
她抱着双臂,那身一尘不染的白大褂,让她与周围灰暗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听着耳边的议论,看着吴总工那张固执的脸。
一丝冰冷的,夹杂着嘲弄与怜悯的笑意,在她嘴角浮现。
她甚至觉得有些可悲。
一个如此德高望重的总工程师,竟然会被一份荒谬绝伦的匿名报告,逼到如此不顾体面,上演一出滑稽戏的地步。
科学的严谨,在这一刻,被践踏得体无完肤。
远处,一个巨大的集装箱顶上。
两道身影如同雕塑,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陈岩压低了帽檐,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