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陈旧的松香味飘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继电器和电阻,像一座微缩的城市。
李向东伸出手指,点向其中一块不起眼的控制板。
“张师傅,您看,负责主轴电机转速调节的,是不是这块板子?”
“是啊,怎么了?”
“您再看看,这块板子上,是不是有一个负责滤波和稳压的大电容?”
“没错啊,就这个蓝色的,这玩意儿只要不爆,能用一辈子!”一个懂电路的老技术员忍不住插嘴。
李向东笑了。
“那能不能麻烦您,用万用表,测一下它现在的电容量,看看还足不足?”
“嗨!多此一举!”
那老技术员嘴上抱怨着,还是不情不愿地拿来了万用表,将两个表笔,搭在了那个蓝色电容的两端。
下一秒。
他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凝固。
万用表的指针,只是无力地摆动了一下,便停在了一个低到离谱的数值上。
“这这怎么可能?”
老技术员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不敢相信地又测了一遍。
结果,一模一样!
“电容电容老化了!容量衰减了超过百分之七十!”
他发出一声见鬼般的惊呼。
这个结果,像一块巨石砸进池塘,所有围观的技术员,全都炸了!
他们瞬间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电容老化,导致供给主轴电机的电流不稳,时强时弱!这就造成了主轴的转速,在加工过程中,会产生肉眼无法察觉的,极其细微的波动!
体现在成品上,就是那零点零三毫米的,如同魔咒一般,困扰了他们几个月的锥度误差!
破案了!
张国栋呆呆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蓝色电容,又看看旁边那个神情平静的年轻人,一张老脸,瞬间涨得通红。
他猛地一拍大腿。
“我操!”
一声粗口,包含了无尽的震撼与服气。
他对着李向东,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李工,我老张,服了!是真服了!”
至此,红星厂所有的技术派,再无二话。
李向东,彻底立住了。
在厂里站稳了脚跟,李向东却没有忘记自己的“躺平大计”。
这天晚上,他把赵铁柱叫到了自己的宿舍。
他将那个还剩下四百块钱的信封,连同自己这个月刚发的工资,一共四百五十多块钱,全部推到了赵铁柱面前。
“铁柱哥,又要麻烦你个事。”
赵铁柱看着桌上那沓厚厚的钱,吓了一跳。
“向东,你这是干啥?使不得!”
“不是给你的。”
李向东压低了声音,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你不是经常要去外地跑供销吗?帮我个忙,把这些钱,全部换成一样东西。”
“啥东西?”
“国库券。”
赵铁柱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国库券?就那玩意儿?那不是废纸吗?听说黑市上八十块钱就能买一百块面值的,谁买谁傻子!”
“现在是。”
李向东看着他,一字一顿。
“但很快,就不是了。”
“哥信你!”
赵铁柱看着李向东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没有再多问一个字。
他将那沓钱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动作郑重得像是在收藏一份绝密文件。
一个月后,当赵铁柱风尘仆仆地回来,将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扔在李向东桌上时。
李向东第一次,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感受到了什么叫真正的,脚踏实地的安全感。
布包里,是面值超过六千块的国库券。
技术,是他的剑。
这笔钱,是他和姐姐的第一道盾。
这天深夜,李向东结束了一天的学习,锁好办公室的门,准备回家。
当他走到宿舍楼下时,脚步却猛地一顿。
楼下那棵老槐树浓密的阴影里,静静地停着一辆黑色的,他从未见过的伏尔加轿车。
车里没有开灯。
但借着远处路灯微弱的光,能看到驾驶座上,有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
那人影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可李向东却知道,有一道冰冷的视线,正从那片黑暗中射出,牢牢地锁定着自己。
这辆车,已经在这里,停了不止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