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青云之上有顽徒 > 第5章
《青云之上有顽徒》
第五章
雾里摘星子,灶边藏月光
晨雾漫过青石板时,李田所正蹲在院角翻土。新垦的菜畦泛着湿润的褐,他手里攥着半块红薯,是昨晚没吃完的,此刻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土里埋——玄尘真人说,这玩意儿埋在土里能发芽,等长出藤蔓,秋天就能收一筐甜薯。
“田所哥哥,你在给土地喂点心吗?”念念抱着个豁口的陶罐,踮脚凑过来。罐里装着她昨天捡的露水,亮晶晶的,晃一晃就像盛了半罐碎星子。
李田所把最后一块红薯埋进土里,指尖沾着的泥屑落在靛蓝的裤脚:“这叫种红薯,等秋天结了果,给你烤着吃,比王婆家的还甜。”
“那要等好久呀。”念念把陶罐往石桌上一放,露水顺着罐沿晃出来,在桌面上洇出小小的圆斑,“我现在就想吃甜的。”
李田所被她逗笑了。这小丫头自上次从峡谷逃回来,像是把胆子养肥了三分,敢爬老槐树掏鸟窝,敢追着松鼠抢松果,唯独对“等”字没耐心。他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灶上炖着糖水梨,去看看好了没。”
念念像阵风似的刮进厨房。灶膛里的火还旺着,铁锅上盖着的陶碗正“咕嘟”作响,甜香混着水汽从碗沿钻出来,缠得人鼻尖发痒。她踮脚掀开碗盖,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映得小脸通红,像抹了层胭脂。
“慢点,烫。”李田所跟进厨房时,正看见她举着根竹筷戳梨块,糖水溅在灶台上,凝成小小的琥珀。他接过碗往院里走,晨光恰好漫过门槛,把瓷碗里的甜汤染成了金红色,浮着的梨块像浸在蜜里的月亮。
玄尘真人坐在老槐树下的竹椅上,手里捏着片新抽的槐叶,正对着阳光看叶脉。听见脚步声,他慢悠悠地抬眼:“昨天晾的草药收了吗?再淋场雨就白费功夫了。”
“早收了。”李田所把一碗糖水梨放在石桌上,“师父您尝尝,念念说要放三块冰糖,我没敢听她的。”
念念正捧着自己那碗小口抿着,闻言立刻瞪圆了眼:“放三块才甜!田所哥哥小气!”
“小孩子吃多了糖,牙会疼。”玄尘真人捻起勺子,舀了块梨放进嘴里,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嗯,火候还行,比上次的糊锅糖水强。”
李田所老脸一红。前几日想给念念炖川贝雪梨,结果蹲在灶前跟她数蚂蚁,忘了添柴,最后锅底结了层黑炭,甜香变成了焦糊味,被师父笑了半宿。
正说着,院墙外突然传来“扑棱”一声,接着是翅膀扫过树叶的响动。念念丢下碗就往门口跑,扒着门缝往外看:“是斑鸠!它嘴里叼着东西呢!”
李田所走过去一看,只见只灰扑扑的斑鸠落在墙头,嘴里叼着颗红果,正歪头打量院里。他刚想转身拿米,就见斑鸠突然展翅飞进来,红果“啪嗒”掉在石桌上,滚了两圈停在玄尘真人手边。
“这鸟儿通人性。”玄尘真人捡起红果,果皮光滑,红得像团小火苗,“是山茱萸,能入药。”
念念伸手想去摸斑鸠,它却扑棱棱飞到槐树枝上,歪头看着她,喉咙里发出“咕咕”的轻响。李田所突然想起峡谷里的松鼠,想起茅棚外的竹林,这些山里的生灵像是有双眼睛,总在不经意间送来些什么。
“它是不是饿了?”念念仰着脖子看树上的斑鸠,小辫子随着动作晃悠,“我去拿小米!”
她刚跑进厨房,就听见“哐当”一声,接着是她的惊呼。李田所赶紧跟进屋,只见她蹲在地上,正对着摔碎的瓦罐发愁——那是她攒露水的陶罐,此刻碎成了好几片,罐底的露水混着泥土,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没事没事。”李田所蹲下身帮她捡碎片,指尖被锋利的瓷片划了道小口,渗出血珠,“我再给你找个罐子,比这个还好看。”
念念却盯着他的手指,突然瘪起嘴:“都流血了……”她转身从灶台边的竹篮里翻出片晒干的艾草叶,笨拙地往他伤口上按,“娘亲说,艾草能止血。”
叶片粗糙的纹理蹭过皮肤,带着淡淡的药香。李田所心里一暖,刚想说“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就见她突然踮起脚,对着伤口吹了吹,睫毛上还沾着点灶膛里的灰,像落了只小蛾子。
“这样就不疼了。”念念认真地说,小脸上满是郑重。
玄尘真人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还捏着那棵山茱萸。他看着石桌上的碎瓷片,又看了看李田所指尖的艾草叶,突然道:“下午去后山采些陶土,我教你们做陶罐。”
念念眼睛立刻亮了:“能做带花纹的吗?像王婆婆木杖上的莲花!”
“只要你手不抖,画龙都行。”玄尘真人难得开了句玩笑,转身往竹椅走,槐叶从他指缝滑落,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上。
午后的阳光变得稠厚,像融化的金子。李田所背着竹篓,牵着念念往后山走,玄尘真人跟在后面,手里拄着根木杖,时不时弯腰捡起块陶土捏捏。后山的坡地长满了车前草,紫色的花穗在风里轻轻摇晃,草叶上的露珠沾在裤脚,凉丝丝的。
“师父,您怎么突然想做陶罐了?”李田所捡起块光滑的陶土,沉甸甸的,带着湿润的腥气。
“总用别人的东西,不像样子。”玄尘真人把一块陶土递给念念,“捏个你喜欢的形状,捏坏了也不怕。”
念念把陶土捧在手心,两只小手使劲揉着,很快捏出个歪歪扭扭的东西,说是像小兔子,倒更像块没长圆的土豆。她举着“小兔子”给李田所看,阳光穿过她的指缝,在陶土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
采够了陶土,三人坐在溪边洗手。溪水清澈,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几条小鱼游过,尾巴扫过石头,搅起细小的沙粒。念念脱了鞋把脚伸进水里,惊得小鱼四散游开,她却咯咯地笑,水花溅在脸上,像落了串碎钻。
“师父,您看水里有云!”她指着水面倒映的云影,小手在水里划着,云影被搅成碎片,又慢慢聚拢。
玄尘真人望着水面,眼神变得悠远:“云在天上,也在水里,就像有些东西,看着离得远,其实一直跟着你。”
李田所心里一动。他想起山河图上的莲花,想起老婆婆木杖上的刻痕,想起念念布偶里的木牌,这些散落的碎片像是水里的云影,看似无关,却总在某个瞬间连成一片。
回到小院时,夕阳正往山后沉,把天边染成一片橘红。玄尘真人在院角支起个简易的陶窑,其实就是个土坑,里面铺着干柴,上面架着块平整的石板。他把三人捏好的陶坯放在石板上,又往周围堆了些松针:“烧透了就行,不用太讲究。”
李田所蹲在窑边添柴,火苗“噼啪”地舔着石板,把陶坯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像些奇怪的生灵。念念坐在他身边,手里拿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莲花,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听来的。
“这曲子谁教你的?”李田所问。
“娘亲。”念念头也不抬地说,“她说这是哄星星睡觉的歌。”
玄尘真人往窑里添了把松针,火星子随着烟雾往上飘,像群飞散的萤火虫。他突然开口:“今晚有月食。”
“月食是什么?”念念停下画笔,好奇地抬头。
“就是月亮被天狗吃了。”李田所随口胡诌,小时候听山下的老人说过,月食是天狗作祟,要敲锣打鼓才能把月亮救回来。
“那我们去敲锣!”念念立刻站起来,小脸上满是焦急,“不能让天狗吃掉月亮!”
玄尘真人被她逗笑了:“是自然天象,不是天狗。等会儿月亮会慢慢变暗,最后变成红色,像块烧红的铁。”
夜幕降临时,陶窑里的火渐渐小了,只余下暗红的炭火。玄尘真人用树枝把陶坯扒出来,放在石板上降温。李田所拿起自己捏的那个,罐口歪歪扭扭,罐身还裂了道缝,活脱脱个残次品。
“丑死了。”他自嘲地笑了笑,刚想扔掉,就被念念抢了过去。
“好看!”她举着破陶罐对着月亮看,月光从裂缝里漏出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银线,“像星星的家。”
李田所的心猛地一颤。月光落在念念脸上,她的睫毛上沾着点窑灰,眼睛亮得像盛着星光。他突然觉得这裂了缝的陶罐确实好看,那些不完美的缺口,倒成了漏下月光的窗户。
三人搬了竹凳坐在院里等月食。玄尘真人泡了壶野茶,茶香混着泥土的腥气飘在风里。念念趴在李田所腿上,手里把玩着那个破陶罐,嘴里数着天上的星星,数着数着就打了个哈欠。
“快看,开始了。”玄尘真人指着月亮,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兴奋。
李田所抬头望去,只见月亮的边缘渐渐变暗,像被墨汁晕染的宣纸。黑暗一点点吞噬着银辉,最后整个月亮都变成了暗红色,悬在天上,像块浸在血里的玉。
“像红糖糕!”念念突然坐起来,小手指着红月亮,“比三块冰糖还甜的那种!”
李田所被她逗笑了,刚想说点什么,就见墙头的斑鸠突然躁动起来,扑棱着翅膀在槐树上盘旋,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咕咕”声。紧接着,院门外传来树叶摩擦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徘徊。
玄尘真人放下茶杯,眼神沉了下去:“去把陶罐拿过来。”
李田所心里一紧,抱起念念走进屋,把那个裂了缝的陶罐抱在怀里。等他走出来时,只见玄尘真人站在院中央,手里捏着片槐叶,月光落在他的白发上,像落了层霜。
院门外的响动越来越近,能听见沉重的呼吸声,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用鼻子嗅着空气。念念突然把脸埋进李田所怀里,声音发颤:“是峡谷里的声音……”
李田所抱紧了她,低头看向怀里的陶罐。月光从裂缝里漏出来,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银斑,那些光斑突然动了起来,像一群小小的萤火虫,顺着他的手腕往上爬。
“别怕。”玄尘真人的声音很稳,带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有些客人,终究是要上门的。”
话音刚落,院门外传来“轰隆”一声,像是门板被撞裂的声音。紧接着,一道黑影撞了进来,带着浓重的腥气,月光落在它身上,能看见覆盖着鳞片的脊背,还有一双在黑暗中发亮的眼睛——是条巨蟒,身长足有三丈,吐着分叉的舌头,正死死盯着石桌上的那碗糖水梨。
李田所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却死死抱着怀里的陶罐。那些从裂缝里爬出来的光斑,此刻正围着巨蟒盘旋,像一群发光的小虫子。巨蟒似乎很怕这些光斑,烦躁地甩着尾巴,却不敢往前再走一步。
念念突然从他怀里探出头,小手指着巨蟒的眼睛:“它眼里有星星……”
李田所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巨蟒的瞳孔里映着漫天星辰,还有那个暗红色的月亮,像把所有的夜色都装进了眼里。他突然想起玄尘真人说的话——有些东西,看着离得远,其实一直跟着你。
巨蟒盯着那些光斑看了半晌,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转身撞破院墙,消失在山林里。槐树上的斑鸠这才安静下来,落在枝头,对着月亮发出“咕咕”的轻响,像是在唱歌。
李田所瘫坐在地上,才发现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他低头看向怀里的陶罐,那些发光的光斑正慢慢缩回裂缝里,像一群恋家的孩子。
玄尘真人走到石桌旁,捡起那碗没吃完的糖水梨,梨块上还沾着月光:“看来,这甜滋味不仅人爱吃。”
“师父,那是……”李田所的声音还在发颤。
“守山的灵物。”玄尘真人把陶罐从他怀里拿过来,对着月光看裂缝,“你在陶土里面混了山茱萸的汁,又用艾草叶擦过罐身,这些都是灵物喜欢的东西。”
李田所这才想起,上午捏陶土时,手里沾着山茱萸的汁水;下午包扎伤口时,艾草叶的碎屑落在了陶坯上。这些不经意的举动,竟让个破陶罐成了护身符。
念念突然指着陶罐的裂缝,小声说:“里面好像有东西在动。”
李田所凑近一看,只见裂缝深处,有个小小的绿芽正在顶破陶土,芽尖上还沾着点湿润的泥,像个刚睡醒的婴儿,正努力地往有光的地方钻。
月光落在绿芽上,它轻轻晃了晃,像是在打招呼。李田所突然明白,那些看似普通的日常,那些不经意的瞬间,都藏着温柔的伏笔。就像这裂了缝的陶罐,本是件残次品,却装下了月光、星光,还有一颗悄悄生长的种子。
夜风吹过老槐树,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说些什么。李田所看着石桌上的破陶罐,看着里面努力生长的绿芽,突然觉得那些即将到来的风雨,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毕竟在这烟火缭绕的小院里,连裂痕都能开出花来,还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呢?
只是他没看见,玄尘真人望着山林的方向,手里捏着那片槐叶,指节微微泛白。月光在他眼底投下深沉的影子,像藏着片化不开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