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楼后厨,烟气蒸腾。新来的点心师傅姓方,原是永宁郡主府上的白案头把交椅,被沈妙重金撬来后,颇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憋闷——这位新东家似乎对精致点心兴趣缺缺,反倒常让他研究些“顶饱抗饿、方便携带”的干粮。
这日,他接到沈妙派人火速送来的纸条,展开一看,愣住了。上面写的并非食谱,而是一道奇怪的指令:以番椒粉混合少量盐、炒香芝麻与花生碎,再加入极少量的饴糖和某种药材细粉(药材包已一并送到),用熟油反复搅拌,制成浓稠香辣的酱料,务必密封保存,越快越好。
方师傅虽疑惑,却不敢怠慢。他毕竟是老师傅,上手极快,不多时,一小罐色泽红亮、香气霸道奇特的酱料便制成了。那香气辛辣咸香,隐隐又有一丝药味回甘,极其勾人食欲。
与此同时,沈妙亲自盯着将十盒特制的、无标记的润肤膏用最普通的油纸包好,交给了冷河,低声嘱咐了几句。
是夜,冷河的身影如鬼魅般消失在沈府高墙外。
数日后,宫中永巷。
寒冷潮湿的角落里,几个面黄肌瘦的宫女正围着一个小小的炭盆取暖,手上满是冻疮。那个名叫青禾的宫女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个冷硬的黑面馍馍,还有一个小小的、密封的陶罐。
“这是……”另一个宫女吸了吸鼻子,被那奇异的香气吸引。
青禾压低声音:“是那位……宫外的沈东家……给的。说是抹手的膏子,还有这个……”她指了指陶罐,“说是叫‘辣酱’,抹一点在馍上吃,能暖身子。”
宫女们将信将疑。一人用指甲挑了点那红亮的酱抹在馍上,咬了一口,顿时呛得咳嗽起来,脸瞬间红了,却眼睛发亮:“咳咳……好辣!但是……好香!身子好像真暖了些!”
其他人见状,纷纷尝试。那辛辣的滋味刺激着味蕾,也驱散了部分寒意。对于长期缺乏油水、身体虚寒的她们来说,这霸道而实在的味道,竟比那些精致的点心更让人觉得慰藉。
而那润肤膏,抹在裂口的手上,虽无香气,滋润效果却极好。
东西不多,很快分完。但这一点点来自宫外的、带着烟火气的善意,却像一粒火种,悄悄温暖了这冰冷角落的人心。
青禾默默将空罐子洗净收好。沈东家让她留意的话,她也悄悄记在了心里。
又过几日,宫中一位低位份的才人偶感风寒,食欲不振。伺候她的小宫女想起青禾分给她的那点奇特的“辣酱”,偷偷抹了一点在送去的清粥小菜里。
才人尝了,竟觉得胃口大开,微微发汗后,身子爽利了不少。问起是何物,小宫女支支吾吾,只说是宫外传来的新鲜吃食。才人也未深究,只是之后时常会想起那开胃的滋味。
这消息,也通过青禾,悄无声息地传到了宫外。
沈妙听着冷江的回报,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暗点头。第一步,成了。
那辣酱里加的极少量药材,有温中散寒之效,于体虚畏寒之人最是对症。她瞄准的,从来不只是口味,更是实际的需求。在这深宫之中,一点点的“舒服”和“对症”,远比华而不实的珍宝更能打动人心。
她让方师傅又做了几批不同辣度、稍作改良的辣酱,依旧通过隐秘的渠道,少量送入永巷,甚至故意“流失”到一些低位嫔妃的厨房。同时送去的,还有更多无标记的润肤膏和几样针对宫寒、冻疮的简单药膏。
她像是在下一盘无声的棋,棋子是酱料和药膏,落子处是最不起眼的宫闱角落。
与此同时,沈妙明面上的生意也并未停滞。番椒第一批收获,制成的辣酱在百味楼作为特色小料推出,反响两极分化。爱的食客趋之若鹜,嫌辣的敬而远之。沈妙也不急,只让人记录下偏好辣口的客人的特征和消费习惯。
漕运货栈已整修完毕,开始承接一些小型货运。沈妙并未急着扩张,只让冷江挑选可靠之人,慢慢熟悉水路和码头规矩。
凝香斋的“古法新制”系列渐渐在官宦家眷中有了口碑,虽未大规模宣扬,但订单稳步增加。沈妙严格控制产量,保持“稀缺”,价格也定得不菲,反而更勾起了那些贵妇们的兴趣。
一切似乎都在平稳推进。
这日,沈妙正在核算货栈的第一笔营收,虽微薄,却意义非凡。门房来报,说是通宝钱庄的掌柜来了。
沈妙心中诧异。她虽用了萧衍的印章支取银子,但利息月月按时送去,从未拖欠。钱庄掌柜亲自上门,所为何事?
请进来一看,竟是那位曾在她重生之初,捧着退婚圣旨去沈家的傲慢太监的干儿子!姓钱,如今在通宝钱庄做个二掌柜。
钱掌柜此刻脸上堆满了笑,全然不见当日倨傲:“沈东家,别来无恙?今日冒昧打扰,是有一桩好事要与东家商量。”
沈妙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笑道:“钱掌柜请讲。”
“听闻东家手下有几间铺子生意红火,尤其是那凝香斋,更是深得贵人们喜爱。”钱掌柜搓着手,“我们钱庄几位大股东,对东家的生意十分看好,想参上一股,不知东家意下如何?价钱好商量!”
沈妙眸光一闪。来了。萧衍提醒过的“风雨”。
这钱掌柜背后,站着的恐怕不只是钱庄股东,还有他那宫中的干爹,甚至可能牵扯到其他被动了奶酪的脂粉商。
参股?说得好听,只怕是引狼入室,最终被吞得骨头都不剩。
沈妙放下账本,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钱掌柜抬爱了。只是小本经营,如今看着热闹,实则盈余有限,刚够糊口罢了。何况……这铺子如何经营,也不是我一人能说了算的。”
钱掌柜笑容不变:“东家过谦了。谁不知您手段高明?至于谁说了算……呵呵,只要东家点头,其他都好商量。”话里带着暗示和压力。
沈妙沉吟片刻,忽然道:“不瞒掌柜,近日确有一桩难事。我欲将一批番椒酱通过漕运送往江南试售,奈何找不到可靠的船队押运。听闻钱庄与漕帮也有些交情,不知能否代为引荐?若此事能成,参股之事,倒也不是不能谈。”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漕运,抛出一个看似合理且利益相关的难题,既未直接拒绝参股,又将皮球踢了回去,顺便试探对方在漕运上的能力。
钱掌柜显然没料到她会提起这个,愣了一下,才道:“漕帮?……此事,容我回去商议商议。”
送走钱掌柜,沈妙脸色沉了下来。看来,麻烦已经从四面八方悄悄围拢。脂粉、漕运,她触及的领域,都有人坐不住了。
但她并未慌乱。宫中的暗棋已然布下,虽然微弱,却是独属于她的信息渠道。而明面上,她还有最大的靠山——虽然这个靠山黑心了点。
是夜,她将日间之事修书一封,连同一小罐新制的、加了更多药材的“加强版”辣酱,让冷江一并送往摄政王府。
她在信末写道:“……宫中有微澜,坊间风雨欲来。辣酱少许,王爷佐餐尝鲜,或可驱寒除湿。另,漕运押运之事,王爷可有可靠人选推荐?利息好商量。”
既汇报了情况,示了弱,又拍了马屁(虽然方式清奇),最后还不忘讨要点实际好处。
很快,冷江带回回信。萧衍的字迹依旧凌厉:
“酱尚可。漕帮三当家,持此令牌至码头寻‘黑蛟李’,报本王名号。利息照旧。”
随信附着一枚沉甸甸的玄铁令牌。
沈妙握着令牌,忍不住莞尔。
这位王爷,真是……半点亏不吃。
但这份干脆利落的支持,又让她心下安定。
她看向窗外,月色朦胧。
风波已起,但她手中的桨,似乎也更结实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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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