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笼的瞬间,呛人的血腥味和冰冷的触感先一步攫住了沈妙。她猛地睁开眼,金丝楠木棺椁的冰冷内壁近在咫尺,耳边是压抑的、遥远的哭声。
不是冷宫那灌风的破殿,也没有缠绵病榻的腐朽气息。
她用力一推,棺盖竟应声滑开一道缝隙,刺目的白光涌了进来。灵堂?她自己的灵堂?!
“小姐!小姐您醒了!”贴身丫鬟春晓扑到棺椁边,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又惊又喜,“天爷啊!您没死!您只是厥过去了!”
沈妙被她搀扶着,僵硬地坐起身,环视四周。素缟漫卷,香烟缭绕,父亲母亲哭肿了眼,一众族人披麻戴孝,而正前方,那明黄卷轴被一个太监高高捧起,刺得她眼睛生疼。
——建安十七年,钦天监奏报沈家女命格冲撞东宫,太子自请退婚。
是这一天!她竟然回到了这一天!上辈子在建安十六年所有悲剧的起点!不对,现在应该是上上辈子!
活了两世,跨越了整整几十个世纪,本小姐还治不了你不成!孙妙心里想着
心脏骤然缩紧,被鸩酒灼穿肠胃的剧痛仿佛还在,家族男丁问斩、女眷没入教坊的哀嚎犹在耳边。她谨小慎微,恪守闺训,熬干了心血才坐上后位,却只换来帝王的猜忌和一句“留全尸”的恩典。
去他的温良恭俭让!去他的母仪天下!
“沈小姐既已无恙,便接旨吧。”那太监尖细的嗓音带着惯常的傲慢,将圣旨又往前递了递,“太子殿下仁厚,念及旧情,赏赐……”
话未说完,只见棺椁中那刚刚“还魂”、脸色惨白的少女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利落得不像个久病的闺秀。
“春晓,”沈妙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冰冷的镇定,“我祖父传下的那柄金丝大环刀,取来。”
满堂俱寂。
所有人都像被掐住了脖子。沈夫人差点又晕过去。
“妙、妙儿?”沈父声音发颤。
那太监也愣住了:“沈小姐,您这是……”
春晓腿软,但看着小姐那双冷得骇人的眼睛,竟生不出丝毫违背的念头,连滚爬爬地从祠堂供桌底下拖出一柄沉甸甸、刀环叮当作响的杀猪刀。那是沈家祖上立业的本钱,后来虽封刀供奉,煞气却犹在。
沈妙掂了掂这柄熟悉又陌生的祖传宝贝,冰凉的刀柄握在手中,一股奇异的底气油然而生。她拖着那柄比小臂还长的杀猪刀,一步步走向太监,刀刃刮过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锐响。
“退婚?”她轻笑一声,手腕猛地一抬,沉重的刀尖直指那卷明黄圣旨,“可以。”
所有人刚松半口气。
下一瞬,寒光一闪!
“唰啦——!”
那代表着无上皇权的圣旨,竟被她用杀猪刀从中间一劈两半!丝绸碎片纷纷扬扬落下。
“但轮不到他退我。”沈妙一字一顿,声音清晰传遍死寂的灵堂,“这婚,由我沈妙来休!是我,不要他了!”
“轰——”整个沈府灵堂彻底炸开锅。有人惊叫,有人倒抽冷气,沈父直接捂着心口瘫坐下去。那太监指着她,手指抖得像是发了鸡爪疯:“反、反了!反了!沈小姐你这是大不敬!是诛九族的罪过!”
沈妙却浑不在意,甚至将刀往地上一杵,环视那些吓得魂飞魄散的宗亲朝臣,扬声道:“拿纸笔来!本小姐要写休书!”
就在这鸡飞狗跳、几乎要天翻地覆的时刻——
“呵。”
一声极低、却极具穿透力的轻笑声,从灵堂大门处传来。
所有人循声望去,瞬间噤若寒蝉。
只见一人玄衣墨袍,身姿挺拔,不知已在门边站了多久。他面容俊美无俦,眼神却深不见底,通身的气场压得满堂华服高官都失了颜色。正是权倾朝野、连皇帝都要让三分的摄政王萧衍。
他慢步踱入,目光掠过一地圣旨碎片,再落到手持杀猪刀、昂首站立的沈妙身上,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有意思。”
他声音不高,却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姑娘,”他顿了顿,眼底兴味盎然,“本王要了。”
沈妙心头猛地一跳,握紧了刀柄。这反应,和上辈子完全不同!
……
数月后,东宫。
太子萧景曜眼下乌青,死死捏着手中密探传来的纸条——上面写着摄政王萧衍近日频频出入沈府,甚至亲自教沈家那离经叛道的女儿……看账本?
昔日唯唯诺诺、只会追在他身后跑的沈妙,如今竟成了京城谈资,带着沈家那些“杀猪匠”出身的族人,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那日灵堂的羞辱和后来摄政王的态度,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日夜腐蚀。他后悔了。
他终于忍不住,抛却储君仪驾,只身一人策马冲到已焕然一新的沈府门前。
不等他叩门,朱红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探出头,见到他,并无多少惊惶,只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然后双手递上一个沉甸甸的信封,语气恭敬得挑不出一点错:
“太子殿下金安。我家王爷吩咐了,若殿下前来,便将此物交予您。”
萧景曜心中莫名一紧,生出强烈的不祥预感。他接过,抽出里面的东西。
触目惊心三个大字——休夫书。
落款:沈妙。旁边甚至嚣张地盖着她沈家的商印。
小厮的声音依旧恭敬,甚至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关切:“王爷还让小的转告,请殿下务必签收一下,他也好了却一桩心事,专心备聘礼。”
“聘礼”二字像重锤,狠狠砸在萧景曜耳膜上。
他眼前一黑,喉头猛地涌上一股腥甜,捏着那纸休书,踉跄着差点栽倒在沈府门前的石狮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