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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警官没有立刻熄火,他转过头,递给我另一份薄薄的文件。
“还有一件事。”
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们核查了季明轩为他妹妹申请专项医疗基金的所有记录。”
“然后呢?”
“那家所谓的瑞士研究中心,三年前就倒闭了。他妹妹的病,国内早就有了成熟的平价替代疗法,疗效几乎没有差别。”
车内的空气,瞬间被抽空。
我好像听到了自己骨骼碎裂的声音。
那些年,他为了“救妹妹”,一次次在我面前声泪俱下。
他用这个借口,从队里拿走了最多的资源。
他用这个借口,博取了所有人的同情和宽宥。
他用这个借口,把我踩在脚下,心安理得。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戏。
一场用亲妹妹的病痛做幌子,精心编织的,关于贪婪的骗局。
我抓着那份文件,指节因为用力而寸寸发白。
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又一次涌了上来。
我推开车门,冲到路边的垃圾桶,剧烈地干呕起来。
什么都没吐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我的喉咙。
最终审判日。
我没去。
结果是周警官用短信发给我的。
季明轩,数罪并罚,无期徒刑。
柳思思,为虎作伥,二十年。
消息传来时,我正在击剑馆。
看着眼前那群朝气蓬勃的年轻面孔,看着他们眼中对这项运动最纯粹的热爱。
我的世界,从未如此清明。
几天后,在停车场。
两个佝偻的身影拦住了我的去路。
是季明轩的父母。
他们老了很多,头发花白,眼神浑浊。
“萧教练”他母亲的声音嘶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她伸出干枯的手,想抓住我。
我退后一步。
“扑通。”
她竟然,也跪下了。
和她的儿子,如出一辙。
“求求你,放过明轩吧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他都是为了他妹妹!我们家思月不能没有他哥哥啊!”
他父亲也跟着哭嚎起来,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我们没钱了房子被收走了那些讨债的要把我们逼死”
“思月的手术费,可怎么办啊”
我看着他们。
看着他们布满皱纹的脸上,流下的虚伪的眼泪。
看着他们熟练地,再次把那个无辜的女孩当成挡箭牌。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一件在卷宗最深处,被周警官用红笔圈出的细节。
季明轩每一次拿到“救命钱”,都会立刻转入一个境外账户。
那个账户,属于一个博彩集团。
他妹妹的医疗账户,从未收到过一分钱。
他所谓的爱,从始至终,都只爱他自己。
这一家人,从根上,就已经烂透了。
我再也感觉不到愤怒。
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厌恶。
我绕过他们,走向自己的车。
身后的哭嚎,变成了恶毒的咒骂。
“萧楚然!你这个没有心的毒妇!”
“你不得好死!!”
“我们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在关上车门的瞬间,我还是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我说:“他妹妹的病,有医保。”
那两张咒骂的脸,瞬间凝固。
比看到鬼,还要惊恐。
我发动汽车,绝尘而去。
又过了一周。
周警官打来电话,声音里透着一股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萧部,最终的身份核查出来了。”
“季明轩,是假的。”
“他的家庭背景,履历,全部是伪造的。我们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协查,发现他的真实身份是樱花国人。”
电话那头,周警官似乎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的父亲,曾是樱花国国家队的击剑运动员,因为服用禁药被终身禁赛,成了整个国家的耻辱。”
“他来我们这里,从头到尾,就是一场复仇。”
我挂了电话。
窗外,阳光刺眼。
一切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他能那么狠,对这片土地,对这里的任何人,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和不忍。
因为他从不属于这里。
他要毁掉的,是我们最引以为傲的天才,是我们这项运动的未来。
而我,亲手,终结了他的“复仇”。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我新发掘的那个少年,那个在训练事故里被柳思思暗害,又被我用尽关系找来最好的医生治好手筋的少年。
他回来了。
比三年前,更强。
信息很短。
“萧主任,今天天气真好,一起去训练场看看吗?”
我笑了。
敲下两个字。
“马上到。”
车窗外,一个新的世界,正在铺开。
这一次,阳光万里,再无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