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大明中兴:弘治长歌 > 第5章
寒风如刀,刮过安乐堂残破的窗棂,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殿内,一豆烛火摇曳,映照着一老一少两个身影。
年仅六岁的朱祐樘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稚嫩的嗓音却异常沉稳,一字一句地背诵着《论语》。
“……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纪氏坐在一旁,手中缝补着一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的旧衣,目光却温柔地落在儿子身上。
这孩子与寻常孩童不同,当别的孩子还在追逐嬉闹时,他已能在这座被遗忘的冷宫中,品味圣人言谈的微言大义。
他的早慧,是她唯一的慰藉,也是最深的恐惧。
角落里,老太监覃吉正低头用一块破布擦拭着一根朽木,看似在打理杂物,实则耳朵一直捕捉着殿内的动静。
他以
“练字”
为名,将毕生所学的朝堂权谋、帝王心术,拆解成一个个通俗易懂的故事,揉碎了讲给这个年幼的皇子听。
他教的不是字,是江山社稷,是为君之道。
每当看到那双清澈的眼眸中闪烁着理解的光芒,覃吉便会感到一阵战栗般的振奋。
这不是填鸭式的灌输,而是真正的领悟。
朱祐樘甚至能从
“仁政”
二字,举一反三地问出关于税赋与民生的问题,其思维之缜密,远超年龄。
这份畸形的平静,被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
一名新调来的太监,名叫小李子,奉命来
“协助”
安乐堂的日常。
他嘴上说着恭敬的话,一双眼睛却像黏在了殿内的各个角落,从剥落的墙皮到地上的每一块砖,都看得仔细,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与这座死寂宫殿格格不入的精明与窥探。
朱祐樘心中警铃大作。
他没有抬头,依旧专注于手中的竹简,只是玩耍似的,将几张写满了字的废纸拢成一团,朝小李子走来的方向滚了过去。
纸团恰好停在那人的脚边。
“哎呀,我的字……”
孩子发出懊恼的叫声,语气天真无邪。
小李子脸上堆起谄媚的笑,连忙弯下腰去捡。
“小殿下别急,奴才给您捡起来。”
就在他弯腰的瞬间,袖口不可避免地滑落了几分。
烛光下,一个精致的香囊从袖中露出一角,上面用金线绣着一朵繁复的云纹。
朱祐樘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绣纹,他曾在覃吉偷偷带回来的、用来包裹点心的布料上见过
——
那是西厂提督梁芳府中仆役特有的标记。
他若无其事地接过纸张,道了声谢,转身跑回纪氏身边,小手却在母亲的掌心裏,轻轻划了两下。
这是他们母子间的暗号。
纪氏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更温柔地摸了摸儿子的头。
夜深人静,当那小李子在偏房睡下后,纪氏与覃吉在主殿碰头,朱祐樘则像一只小猫,安静地缩在母亲怀里。
“是梁芳的人。”
纪氏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颤抖。
覃吉苍老的脸上沟壑纵横,眼神却锐利如鹰。
“他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了。万贵妃这些年始终不放心,梁芳这条走狗,是想来探个虚实。”
“我们必须把他逼走,而且要让他相信,这里什么都没有。”
纪氏看向覃吉,眼中满是决绝。
一个计划在三人之间无声地形成。
第二天下午,殿内忽然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你懂什么!”
纪氏的声音尖利而绝望,完全不见平日的温婉,“孩子整日待在这破地方,不见天日,都快学傻了!再这么下去,将来怎么办?不如送去外院,跟那些小太监一起学学规矩,至少还能长点见识!”
覃吉的声音则又冷又硬,充满了老太监特有的刻薄:“娘娘说得轻巧!外院是什么地方?人多眼杂,万一小祖宗的身份露了,你我担当得起吗?依老奴看,就该把他关得更严实些,省得出去惹是生非!”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执得面红耳赤,仿佛下一刻就要动起手来。
朱祐樘则被吓得
“哇”
一声哭了起来,躲在母亲身后,瑟瑟发抖。
门外,负责洒扫的小李子将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即又恢复了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悄悄退开了。
他听到了他想听到的东西
——
这对母子和老太监之间矛盾重重,对孩子的未来毫无规划,只知一味躲藏。
这孩子,似乎也只是个被吓坏的普通孩童。
当天夜里,一道黑影趁着月色,鬼魅般地溜出了安乐堂。
而另一道更快的黑影,如附骨之疽,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覃吉回来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他脸色凝重地对早已等候的纪氏点了点头:“径直去了梁芳府。”
纪氏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敌人已经起疑,这次试探只是前奏,真正的风暴,即将来临。
“来不及了,”
覃吉看着在烛光下强撑着眼皮、却依旧坚持不睡的朱祐樘,沉声道,“殿下,从现在起,老奴教您几句话,几个动作,您一定要牢牢记住。无论待会儿谁来问话,您都要照做。”
那一夜,安乐堂的烛火彻夜未熄。
覃吉将数十年在宫中察言观色、应对盘问的保命伎俩倾囊相授。
“他们若问话,您切记,头要低下去,像这样,让他们看不清您的眼睛。”
他亲身示范,佝偻着身子,一副卑微懦弱的模样。
“回答时,不要说官话,就用南边的土话,声音要含糊,带着哭腔,就说‘我……
我怕……’。”
他又模仿了几种不同地方孩童的口音,朱祐樘竟听了一遍就能模仿得七八分像,甚至连那种怯生生的神态都学得惟妙惟肖。
覃吉看着眼前这个孩子,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悲哀与惊叹。
他喃喃自语:“此子若生于盛世,必成大贤。奈何……
奈何……”
天命,从不因人的才华而有所偏袒。
第三天清晨,预料中的风暴如期而至。
梁芳果然派来了一队气势汹汹的太监,领头的是个满脸横肉的胖管事。
他们没有任何掩饰,直接闯入安乐堂,借口是
“清点冷宫米粮账目”。
就在他们进门的前一刻,负责送饭的老厨役周善,将一个沉甸甸的饭盒递给了覃吉。
他看似粗鲁地抱怨着天气,手指却在饭盒底部隐蔽地敲了三下。
覃吉心中一凛,接过饭盒后立刻关上殿门。
朱祐樘跑过来,熟练地打开饭盒的夹层。
里面没有精致的糕点,只有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字:速避。
没有丝毫犹豫,朱祐樘小小的身子立刻钻进了殿后角落里一块松动的地砖下
——
那里藏着一个狭小仅容一人的地窖。
覃吉迅速将地砖归位,用一个破旧的木箱压住。
纪氏则躺到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发出痛苦的呻吟,装出病入膏肓的样子。
“嘭!”
殿门被粗暴地踹开。
胖管事带着人闯了进来,目光如豺狼般扫视着殿内。
他们粗鲁地翻箱倒柜,将本就破败的安乐堂搅得一片狼藉。
床上的纪氏
“虚弱”
地咳嗽着,覃吉则跪在一旁,老泪纵横地哀求着
“各位公公高抬贵手”。
搜查持续了近半个时辰,除了灰尘和霉味,他们一无所获。
胖管事脸色铁青,显然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
临走前,他恶狠狠地一脚踢翻了门口的饭桶,米粥和菜叶洒了一地。
“一群废物,吃的倒不少!”
他啐了一口,转身就要离开。
一直忍气吞声的周善此刻却像被点燃的火药桶,冲上来指着胖管事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个没卵子的东西!踢翻了粮食,你让我们主仆吃什么?这可是御赐的口粮,你担当得起吗!”
他的叫骂声极大,立刻引来附近其他院落的厨役和杂役围观。
一时间,人声鼎沸,指指点点,场面陷入一片混乱。
胖管事没想到一个厨子敢如此放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但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再发作,只得悻悻地带着人,在嘈杂的叫骂声中灰溜溜地走了。
待所有人都散去,安乐堂重归死寂。
覃吉和周善交换了一个眼神,迅速将殿门关好。
纪氏这才从床上坐起,两人合力移开木箱,打开地砖。
朱祐樘从黑暗的地窖中爬了出来,小脸上沾了些灰尘,身上散发着泥土的潮气,但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反而亮得惊人。
他抬头,望着殿外阴沉的天空,用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平静语气,低声说道:“他们不会再来了。”
纪氏闻言一愣,刚想问为什么,却被覃吉用眼神制止了。
覃吉深深地看着朱祐樘那小小的、却异常挺拔的背影。
今日之局,看似是周善急中生智化解了危机,但他却隐隐感觉到,从
“速避”
纸条出现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在这个孩子的掌控之中。
那场混乱,那句看似自信的断言……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怕的可能
——
这孩子不仅化解了危机,甚至利用了这次危机,给远在西厂的梁芳传递了一个
“错误”
的信号:安乐堂内只有一群为口粮斤斤计较的蠢人,不值得再费心神。
老太监的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他望着朱祐樘的背影,几乎是用气音喃喃道:“此子心智,已非寻常孩童可比。”
安乐堂外,风雪不知何时又紧了起来,一片片鹅毛般的雪花从铅灰色的天空中飘落,像是要将这座皇城中所有的秘密与罪恶,都掩埋在无边的纯白之下。
然而,谁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
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夜幕再次降临,殿内烛火如豆。
朱祐樘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睡下,而是从覃吉珍藏的书卷中,翻出了一本他还未曾学过的《尚书》。
他看得极为专注,小小的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锁。
许久,他缓缓抬起头,望向身旁为他掖紧被角的纪氏,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超越了求知、近乎于探寻天道的严肃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