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怨了。
在伯府里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日子舒坦得很,谁家老太太能享那样的清福?可她倒好,说走就走,撂挑子就撂得干脆,把一整个府上都闹得翻天覆地。
更气人的是——
她难道不知道,自己已经嫁给安姨娘的侄子了吗?偏偏还要和安姨娘死磕到底,这不是明晃晃打她这个女儿的脸吗?
她眼里到底有没有自己这个女儿?!
知女莫若母,吴氏早猜到这个女儿见面会如何,可真听到这毫无分寸、毫无是非的指责时,眼前还是不由得一黑。
忠勤伯见到吴氏之前,还想着如何哄她回来,但听到自家女儿的言语后,却立马恢复那一套高高在上的腔调,沉声道:
“芝儿说得对。你都做祖母的人了,还这样赌气耍性子,成何体统?你真当自己还是小姑娘,整天置气玩闹吗?”
周瑾如也跟着开口:“母亲,您快给祖母爹爹道个歉吧。您放心,我们是一家人,没人会真跟您计较的。”
——又来了,这一套,又是这套。
这整个周家,真是个吃人的窟窿!
她若多言两句,便是“闹性子”;她若坚持己见,便是“不识大体”;她若开口反驳,便成了“闹性子”。
郡主说得没错——从头到尾,他们就没把她当个活生生的人看!
他们只把自己当成了个道具。
在外要撑场面,在内要吞委屈,既要讲体统,又不能有脾气的老道具罢了!
对面下马车的人越来越多,吴氏却仿佛置身尘外。
脑中回荡的,却是几日前与郡主的一段对话。
那日她问郡主:“我这一辈子自问对婆母恭敬、对丈夫尽心、对子女更是百般用心,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们怎么能这样对我?”
向来笑语盈盈的郡主,那一刻却忽然沉下脸来,目光如刀,直直看进她的眼底。
良久才道:“到现在你还在问这个问题,我真是对你很失望。”
吴氏愣住。
萧锦瑟却语速不快,一字一字道:“你还不明白吗?从来就没有什么‘为什么’。你牺牲自己,保住了他们的利益,他们才会夸你、认你。但你要哪天换了立场,哪怕只为自己争一点点,他们就立马翻脸,说你‘自私’、‘不识大体’。”
“你现在对他们没有安姨娘‘好用’了,他们自然也就做出了取舍。”
吴氏一时难以置信:难道她对白氏的好,和忠勤伯携手走过三十多年,以及对自己子女的尽心尽力都抵不过利益二字吗?
她嘴角动了动,又像是要说服自己似的轻声补了一句:“《诗经》里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人说,钟情之人,才最该被珍惜啊”
萧锦瑟冷笑:“书上当然这么写。可你真见过几个男子把这句话当回事?”
“你以为你活在《诗经》里,他们却活在《算经》里——你值多少,你还能换多少。”
吴氏低着头,像是被这句话砸醒了似的。
她嗫嚅道:“我教他们读圣贤书,做人的道理”
萧锦瑟说到这里真的不耐烦了,人在自怨自艾的时候,你再多的开导都跟对牛弹琴似的,反而把自己身上的能量给吸走了。
“是啊,你没错,那问题出在哪了呢?”
吴氏茫然抬头:“出在哪?”
没了耐性的萧锦瑟张口就开始胡诌:“出在周家啊!周家肯定是祖坟不好,祖宗不积德,才生出这一窝利字当头、凉薄成性的东西——一个个精明得很,算账也利索,心却比刀子还硬。”
“而你呢,一辈子拿刀子割自己,喂他们吃肉,现在眼看自己的手腕都要断了,你不愿意割了,人家忽然没肉吃了可不是急了吗?”
“你也是,都活到这个年纪了,就不能放过自己吗,什么都错都往自己身上扯,全天下的锅都不够你背的!”
那时吴氏还觉得郡主说得有些过了,但如今再回头细想,确实应该是周家祖坟的问题。
周谨庭等人也都下了车。
“母亲,别闹了,回去吧。”
“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柳氏忍不住哭了出来:“母亲,您就是不为自己想,也得为景和那孩子想想啊!他还在床上躺着呢”
吴氏却像没听见似的,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无半分情绪波澜。
她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语气平静道:
“圣上已经允准老身与伯府和离——你们如今来这一出,是何意?想让我抗旨?”
一句话,像扔下一盆冰水,当场将对面人噎了个哑口无言。
周瑾芝最先反应过来,几乎是跳脚暴怒:“母亲!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帽子是能随便扣的吗?”
吴氏连眼神都没分给她半分,只是盯着站在人群中那个沉默的男人。
被无视的周瑾芝气得发抖,怒气冲冲地就要上前指着她鼻子骂人,被忠勤伯伸手拦了下来。
他到底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见吴氏今日这番气场,也终于意识到,她不是在闹脾气,而是真动了心思。
他脸色凝重几分,沉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吴氏轻笑一声,眼底尽是讥讽,原来想要一场平等的对话,就这么简单啊。
她盯着忠勤伯,一字一顿道:
“想让我回去,也不是不行。”
一路紧赶慢赶,好不容易碰到两个队伍的萧锦瑟,好死不死,正好听到吴氏这一句!
得,自己呕心沥血了半个多月,纯纯小丑呗!(▼へ▼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