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王大山问起他爸。
白秀莲那刚止住没多久的眼泪，像是开了闸的洪水，“哗”地一下又涌了出来。
她整个人都软了下去，像是被人抽走了脊梁骨，瘫在炕上，哭得肝肠寸断。
“爸……爸他……”
白秀莲哽咽着，嘴唇哆嗦得跟秋风里的落叶似的。
嗓子眼儿里像是堵了一团烂棉花，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那悲痛欲绝的模样，比挨了一顿毒打还让人心疼。
王大山的心，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死死攥住。
然后一点、一点地往下拽，直直地坠进了不见底的冰窟窿里。
透心凉。
不用再问了。
什么都不用问了。
看嫂子这副样子，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股子钻心剜骨的疼，猛地从胸口炸开！
他攥着拳头，那力道大得吓人，指甲盖都深深地嵌进了掌心肉里。
手背上，一条条青筋像是蚯蚓一样暴突起来，狰狞可怖。
“爸他……是怎么没的？”
他的嗓子眼儿里像是塞了一把沙子，磨得生疼，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白秀莲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眼泪糊了一脸。
断断续续地哭诉。
“就……就是你出事后没两天……”
“有个开小轿车的城里人……领着一帮子人冲到咱家里来，一个个凶得跟活阎王一样，他们说你把他家少爷打成了重伤，下半辈子都得躺床上，要咱们赔钱……”
“张嘴……张嘴就是一百万啊！”
“大山，咱家就是把骨头砸碎了卖，也凑不出那么多钱啊……”
“他们拿不到钱……就带着人冲进屋子，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把所有值钱的东西，连口铁锅都没放过，全搬走了！最后……最后连咱家房子都给拆了……”
“爸他……心脏本来就不好，哪受得了这个刺激……”
“他眼睁睁看着祖宗传下来的家业被抢得一干二净，心里又念着你，一口气没上来……人就……人就这么没了……”
“临断气的时候，爸那手还伸着，嘴里一直念叨你的名字……说……说对不起你……没护好你这个儿子……”
说到这儿，白秀莲再也撑不住了。
抱着自己的膝盖，把头埋在里头，“呜呜”地放声大哭起来，哭声里全是压抑了两年的绝望和委屈。
“轰——！”
王大山的脑子里，像是凭空炸开了一个响雷，震得他七荤八素，眼前发黑。
是我！
全都是我！
是我害死了爸！
要不是我当年愣头青一样，非要去抓女干！
要不是我把人打进了医院！
爸怎么会被一群畜生活活气死！
这个家又怎么会成这样！
无边无际的悔恨和撕心裂肺的自责，像是潮水，瞬间就把他给淹没了。
他一个一米八的大老爷们儿，眼圈“刷”地一下就红了。
那双刚恢复清明的眼睛里，瞬间布满了血丝，虎目含泪！
他猛地扬起手，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
“啪！”
一声脆响，又狠又闷，听得人心尖儿都跟着一哆嗦。
“大山！你这是干啥啊！”
白秀莲吓得魂飞魄散，哭都忘了。
手脚并用地爬过来，一把就扑过去，死死地抱住了他那条还要再打的胳膊。
柔软丰腴的身子狠狠撞进他的怀里，带着哭腔的哀求声在他耳边炸开：
“你疯了大山！你打自己干什么！人死不能复生呀，你这样作践自己！你这是要让嫂子我心疼死啊！”
“爸在天有灵，看见你这样，他走得都不安稳！”
“你好了，大山，你的脑子好了！这就比啥都强！爸要是知道，肯定在下头高兴得直拍大腿呢！你可不能再犯浑了！”
白秀莲的身子又软又香，带着一股子女人家特有的味道。
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贴着他，胸前的温软紧紧地压在他的胳膊上。
急得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颗全砸在了王大山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
王大山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野兽一样的喘息，一双眼睛血红一片，还想挣扎。
白秀莲急了，双手捧住他滚烫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泪眼婆娑地冲他吼道：
“王大山你看着我！看着我！”
“爸已经没了，你要是再没了，我怎么办？啊？！”
“你让我一个寡妇守着这个破家，守着你们爷仨的牌位过一辈子吗？！”
“你死了倒是干净了，你想没想过我？想没想过我会被村里那些人怎么欺负死？！”
女人的体香，混着泪水的咸涩，猛地钻进王大山的鼻腔。
他能感觉到嫂子身子的颤抖。
能闻到她发丝间的淡淡洗发水味。
耳边那绝望的哭喊，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他浑身一僵，所有的力气都泄了。
是啊。
他要是死了，嫂子怎么办？
他死了，谁来报这个血海深仇！
嫂子说得对……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
他得活着！
他要让那些害死他爸，害惨了他家的人，用血，用命，十倍、百倍地还回来！
他抬起另一只手，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强迫自己那颗要炸开的脑袋冷静下来。
他的眼神，从刚才的悲痛悔恨，一点点变得冰冷，像是数九寒天的井水，深不见底。
“嫂子，咱家的医馆呢？”
“还有家门口那几亩药田呢？都还在吗？那些可都是爸一辈子的心血！”
提起这个，白秀莲的脸色又黯淡了下去，眼神里全是无奈和一丝不忿。
“爸走了以后，就我一个女人家，两眼一抹黑，哪里懂那些个药材和医术……医馆的门早就落了锁，药田没人打理，也慢慢荒了。”
“后来……后来村长王富贵那个老东西，就领着几个村干部找上门来了。”白秀莲撇了撇嘴，提起这个村长，话里头全是瞧不上。
“他说，医馆和药田是咱们杨兰村的宝贝，不能就这么荒废了。又说你傻了，我一个寡妇人家也撑不起来，就自作主张，说是替村里着想，把医馆和药田都从我手上给买过去了。”
“说是……算是充公，以后就是村子的公共财产了。”
“王富贵这个老王八蛋！”
王大山一听，气得血往上涌，一拳头狠狠砸在身边的土墙！
“咚”的一声闷响，震得炕上的灰都扑簌簌地往下掉。
操他娘的！
他爸在世时，王富贵天天“叔长叔短”地叫着，跟在屁股后面，比哈巴狗还亲！
结果他爸尸骨未寒，这老狗就敢直接上门巧取豪夺！
“他给了多少钱？”
白秀莲的声音低得像蚊子：“两万。”
“两万？！”
王大山“噌”地一下就站了起来，眼珠子都爆出了血丝。
“咱家那医馆，光是那些上了年份的药材就不止这个数！还有那片药田，那是咱家几代人养出来的宝贝！就值个两万块？他怎么不去抢银行！”
白秀莲被他的样子吓到了，连忙拉住他，小声解释：“当时……当时家里一分钱都没有，连给爸办后事的钱都拿不出来……这两万块，正好能让爸……体面地走……”
王大山看着嫂子那委屈又无助的样子，心口像是被刀子狠狠剜了一下。
他知道，这不能怪嫂子。
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公公又走了，小叔子还是个傻子，她能怎么办？
王富贵那条老狗，大概算准了这一点，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欺负人！
这笔账，必须记下！
“那现在呢？医馆和药田在谁手上？”王大山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问，“是不是他妈让王富贵家哪个亲戚给占了？”
“那倒没有。”白秀莲摇了摇头，松开了抱住他胳膊的手，往后挪了挪，“村长再不是东西，也不敢做得那么明显。他把医馆和药田，都交给何望田在打理了。”
“何望田？”
王大山听到这个名字，他心里的那股滔天怒火，像是被一盆冷水给浇灭了，心情瞬间平息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