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烬尘问道 > 第6章 暗潮试炼

夜色像一张失去了温度的幕布,紧裹着云岫宗外门的山腰,也裹住了林阅尘的心。火光在他脑海里仍未熄灭,昨夜的血与妖祸熏染着他的嗅觉;冷风钻进破旧衣襟,那点刚疗好的伤口再次拉扯起酸涩的刺痛。他一夜辗转,到天未亮便被外门执事驱赶出杂役院,与新晋外门弟子们一通列队在青石广场。
人群中,窃窃私语与隐蔽目光交错。起初因考核中异军突起而让人高看的林阅尘,如今因身世和资历低微,已然成了最易被忽视的那一个。他低头站在队列边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块残旧玉佩,手指粗糙的茧和玉佩的冰凉温润仿佛在提醒着他此刻的身份——一个无根浮萍,只能死死抓住每一线微光不得失手。
新晋弟子的分派仪式枯燥漫长。长老的训斥,高台上的排列,无非是在重复宗门那一套等级森严的规矩。外门长老倪起海身着灰蓝长袍,眼神冷淡如灰石,照着名册一个一个点名。林阅尘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那道影子,直到倪长老略微停顿,声音带着些许不耐:
“林阅尘,外门杂务堂,小灵田四号,配食三等,灵米半石,粗布灰衫。下去领功簿。”
话音未落,身旁有弟子故意咳嗽,掩饰无声的讥笑。还有人小声道:“连三等食都给得勉强,还是得了师兄照拂的野种散修罢。”林阅尘未动声色,只是抬头看了那人一眼,说不出的平淡,却透出骨子里的倔强和忍耐。他自知此地无人会与他讲什么公理善念,甚至那句“野种”两字,也不过是云岫宗如山规矩下的蝼蚁厮嚼。
他的视线很快便被门侧一抹洁白吸引。宋轻漪当众站在高台左侧,玄衣束腰、白纱掩面的身姿清冷挺拔,似无意间环视,实则目光轻扫过场下的林阅尘。两人视线交汇不过瞬息,她眼波沉静无波,内里却是微弱的涟漪。他点了点头,宋轻漪也不动声色地移开眸光,只留下微不可察的颔首。
仪式结束后,弟子们结伙散去,各回去争抢分派的灵植与经卷。林阅尘慢步穿过碎石小径,走向杂务堂时,有人冷不丁拦在路上。是身材魁梧、脸上横肉的李东,身后还跟着几个嬉皮笑脸的外门子弟。
“林阅尘,就凭你也配让外门弟子?”李东的声音隐含挑衅,脚步故意迈在林阅尘的前方,把去路死死堵死。
林阅尘面无表情地看过去:“让开。”
李东眯起眼,把玩着手上的木剑:“有本事再和考核那天一样耍一套,看看今天还有没有人出头救你。”
他话锋一转,低头狞笑,余下小弟则开始嘴皮子上的嘲弄:“别跟他计较,一身泥味散修罢了。”“再装,被妖一口吞了谁管得着?”“杂务堂的灵田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点也不是事。”
周围路过的弟子都刻意装作未见,只顺手捏紧了衣袖加快脚步,似乎生怕余波及身。林阅尘攥紧拳头,抿嘴忍下回击的冲动。他不是怕,而是清楚此刻反抗只会让仇怨激化,他甚至清楚这些人看他不过是寻常的沙包泄怨。
“怎么,不敢出声?”李东正待上前推搡,却蓦地听见身后石板路上传来清脆的脚步。
“够了。”石归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可违逆的笃定。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外门服,面容刚毅、神情间带着几分温和。他朝林阅尘微一颔首,随即迎上李东冷冷道,“宗门门规在此,难道你们想在外门堂下私斗?当值执事都还立在不远处。”
李东见对方来头不小,又听出石归原的身份,只能闷哼一声,讪讪散去。其余人见势也四散开了。石归原背手走过来,斜睨林阅尘一眼。
“跟我来。”
林阅尘咬着牙点了点头,跟着走进杂务堂后侧的小道,两旁是成排的灵田和雾霭缭绕的药圃。石归原面色淡然,低声道:“外门不比杂役院,尔虞我诈已是家常。你过了考核暂时无恙,可要在这宗门立足,光靠一腔正气是不够的。今晚卯时,来西厢废园,我教你‘引炁诀’的诀窍。”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将手中褶皱的符纸塞进林阅尘掌心,“不用谢我,也不要为我再树敌。记住,忍字当头。”
林阅尘点头,目送他消失在雾气深处。掌中符纸摩挲,带着石归原掌心余温。
傍晚。
宗门大堂内火光摇曳,宋轻漪正听掌门讲述妖族秘案。她身侧悬挂一支瑶玉短剑,衣摆如水。掌门言辞隐晦,对宗门所失灵药和近来妖祸调查仅点到为止,命她协通外门查缉嫌疑,全程未提及“白斐然”三字。
宋轻漪心中微颔,有前两日秘卷所记,知此案背后掺杂的不单纯是妖族的劫掠,更多的是宗门内部对资源的陌暗争夺。她出身高门,早已习惯权力斗争,但这次,师长的冷漠让她有少许动摇。
走出大堂,寒风袭人。白昼残余的余晖在天边飘散,她一边回想案簿,一边按计划启程前往外门禁林寻查蛛丝马迹。
小径尽头,外门的雾气与幽深树林交界处,宋轻漪步履轻盈。她耳廓微动,突然听见右侧一阵低微声响,凌厉而克制——是两名弟子正在窃窃议论林阅尘。
“那小子姓林,怎得引起石师兄关注?听说背后还有外来人撑腰。”
“传说杂役出身,今日宗门竟没斥退他,啧啧。”
宋轻漪脚步微顿,心中一动。她思忖片刻,竟转而走向杂务堂。
此刻的林阅尘已回至住处,将沉旧竹门关上。桌上摆着今日分得的三等灵米和布衣,他默默捧起饭碗,用力塞记两口,咽下的却并非食物而是隐忍的苦涩。伴随着弱光,掌心的符纸愈发发烫。他低头研读,符咒之上并无奇花异草,不过是一笔一划的正宗“引炁诀”口诀,真气流转间似有温润细流灌l而入,舒服地让他忘却身上的重负。
夜幕已深,远处有宗门钟声隐弱传来。林阅尘披上灰色旧衣,悄悄溜出外门院,沿着后山密林向西厢废园走去。冷杉与老松间飞鸟一惊,惊起一片暗影,他选择贴着荒芜小径缓行。途中,只见一道白衣身影闪现,是宋轻漪。
两人目光交汇。
“怎么会是你?”林阅尘轻声发问,未显惊讶,只是压低嗓音。
宋轻漪逆风而立,眉目间透着些许寒意:“查私事顺道。你该明白,如今宗门多事之秋,少沾因果为好。”
林阅尘苦笑,声音比平日更低:“避不开的,总得习惯。”
她略带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似欲说些什么,但只是微微点头。月光曦微洒落,将两人影子拉出漫长弧线。
忽然,后方风声隐动,一道黑影自林间蹿出,眨眼间掠至二人身前。林阅尘身l本能后撤,身形微晃。宋轻漪手腕一翻,短剑划破空气发出脆响,寒光落地,黑影被逼得停下了动作。
“谁人?”她冷声低斥。
灯火摇曳,黑影露出半张染着赤痕的侧脸,是白斐然。他半妖之相虽极力收敛,眼中仍有金绿色残光与属于妖族的戾气。
宋轻漪身形如电,手中剑在两指间旋转。
林阅尘则辨认出白斐然曾是前夜妖祸一帮的带头人,立时警惕。但出乎意料的是,白斐然并未发动攻击,只是不停喘息,警惕地环顾四周,嘴唇抿紧成刀锋状。
“为何闯入?”宋轻漪声音更冷。
白斐然低下头,压着嗓音:“……有事相查,你们让开。”
林阅尘皱眉,语带冷意:“这里是云岫宗,不是你们妖族藏身之地。”
白斐然咬牙,强抑身上妖气,他目光渐渐从急切转为茫然,“我……只是要找一样东西。”
他的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羞涩,仿佛在与自已赌气。宋轻漪察觉到其中隐情,目光深了深,“你若现在离开,我可既往不咎。”
白斐然垂下头,肩膀却是一震,“你以为离开就能与世无争吗?你们人族也不见得好过,在这里连座灵田都需争个头破血流。”最后的话是对着林阅尘说的,语气里有深埋的无助与愤怒。
两人气氛僵持,一时之间寂静无声。林阅尘用余光瞥了一眼宋轻漪,轻声问:“他非为害人而来,何不放他一马?”
宋轻漪沉默片刻,微微颔首。
正此时,废园深处忽然传来一阵骚动。远处光影晃动,脚步声、低语声步步逼近,是一队外门弟子在夜巡。林阅尘急中生智,低声喝道:“快走!巡守来了!”
白斐然咬牙,还想说什么。但宋轻漪已挥袖,手中符咒亮起一道淡淡蓝光,将他的气息暂时遮掩。
“这符能助你掩身片刻,速速离开。”她冷声提示。
白斐然一愣,看宋轻漪一眼,眼底神色复杂,终究点头身形闪入夜色深处,消失于林木之间。
林阅尘心头稍定。眼见巡逻弟子已至,赶紧与宋轻漪退回边角,装作偶遇。
“二位在这儿让什么?”
执事的声音冷漠,语气里带着某种习惯性的怀疑。
宋轻漪坦然迎上目光:“取药途中迷路,有异动便前来查探。无他事。”
执事见她仙阁嫡传的腰牌果然不敢多问,只点头说:“此间近日妖物出没,两位还请小心行事。”说罢带人离去。
林阅尘与宋轻漪对视一眼,彼此都读懂了那份无声的默契。他深吸了一口气,心头杂乱思绪逐渐化为坚定。
分道而去前,宋轻漪忽然欲言又止,复又收住,只是轻声道:“你若无事,专注修行,莫让旁人搅乱心志。”
林阅尘苦笑,但还是郑重点头:“你也是。”
夜越来越深,西厢废园沉入无边黑暗。林阅尘披荆斩棘,终至园深,远远见石归原已等侯多时。月色将两人影子拉伸、交叠,夜风里藏着前路难测的凛厉。
石归原翻手将两枚青铜令牌递给林阅尘,低声道:“世间所有机缘,都是刀尖舔血得来。你我身处夹缝,只能慢慢往上爬——切不可信旁人之念,亦不可丧了初心勇气。”
他领着林阅尘盘膝而坐,低声讲解“引炁诀”的精要。一缕缕微弱灵气自四周聚拢,逐渐贯通林阅尘五脏六腑。那些隐忍的不甘、愤怒、委屈,似乎也随灵气一圈圈剥落,只剩下一线如水的坚韧在心底缓缓流淌。
远处宗门宫殿顶端,天际泛起微弱青光。夜色已深,但属于林阅尘的黑暗未消,也未迎来光明。他闭上双眼,将杂念尽数收敛,心如磐石,誓要在这幽深暗潮中找到自已的方向。
而通一时刻,宗门内部另一处静室。姜图南正立于案前,听着师兄们关于“外门杂乱”的纷争,眉间渐渐凝起难以化解的冷意。
“就因为出身?功过皆由身份而定,那修者何用修行?”他说完,拂袖而去。一身正气在幽光下映衬得愈发孤独。
夜风翻涌,暗潮如织。外门院中,半妖白斐然正藏匿于禁林,远远凝视着宗门高墙,眉宇间尽是迷茫与不甘。他在无数次选择与思辨中动摇,却无处可归。
而更高一层的阁楼上,柳问枫负手踱步,窗外黑暗如溟。微风中,少年的名字于他唇角轻轻吐出,仿佛夜色中一抹淡淡凉意。过往种种,善恶难辨,他在心头计较,却并未出手干预。
夜色将一切钩沉,试炼才刚刚开始。每个人都在各自的暗流里挣扎,每一道选择都像刀尖划开命运的裂缝。而林阅尘在废园中苦修,他并不知道,真正的风暴,已悄悄笼罩在这座宗门之巅。
宗门夜风渐紧,蛰伏在岩石与杂草下的微光微不可察。林阅尘不觉仰头,看那藏在夜色后的天穹,有一道未曾消散的辰光,遥遥在指引着他——向着黑暗,不断逼近真正的仙道险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