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龙涎香浓得发腻,熏得人几欲作呕。
我站在丹陛之下,眼神空洞地望着我的“儿子”——李元戾。他身着崭新的龙袍,即将成为这大周朝的新君。
我的视线越过他,钉死在凤座上的女人,先皇后,秦昭玥。
她脸色惨白如纸,一身素缟,却仍强撑着那可笑的皇后威仪。我看着她那副样子,心中冷笑,一个将死之人,还要这皇后l面给谁看。
李元戾端起御案上的酒杯,走向她。“母后,父皇留给您的最后恩典。”他语调平稳,听不出半点波澜。
秦昭玥盯着那杯酒,又转向我,忽然笑了,笑声尖锐刺耳,充记了嘲弄。
“江挽吟,你赢了。”
我牵了牵嘴角,回以一个通样冰冷的笑容:“是元戾赢了,他本就是天命所归。”
秦昭玥接过酒杯,仰头饮尽。酒杯自她指间滑落,在金砖上摔得粉碎。她直挺挺地倒在凤座上,眼里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
我终于等到了。
为了李元戾的今天,我铺了十八年的路,斗垮了秦昭玥,铲除了所有障碍。从今往后,我江挽吟,便是这大周最尊贵的女人。
我整了整衣袖,准备迎接我儿的叩拜,与百官的朝贺。
可李元戾,却看都未看我一眼。
他转身,竟是走向阶下角落里那个最不起眼的妇人——苏怜瑶,一个我从未正眼瞧过的苏常在。
殿内死寂。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解新皇此举何意。
李元戾走到苏怜瑶面前,一丝不苟地整理好龙袍下摆,而后,双膝落地,重重叩首。
“孩儿不孝,让母妃受委屈了。”
母妃?
我的脑中“嗡”的一声,炸开一片空白。他叫谁?
苏怜瑶惊得花容失色,慌忙跪倒,抖如筛糠:“陛下,万万不可,妾身……妾身担不起啊!”她声带哭腔,惶恐至极。然而,就在她深深叩首的瞬间,我瞥见她埋在阴影里的嘴角,似乎极轻地勾了一下。
李元戾却亲自将她扶起,嗓音温柔得令我陌生:“您担得起。从今往后,您便是大周的皇太后。”
他牵着苏怜瑶,一步步走上丹陛,将她按在了本该属于我的位置上。
而后,他环视百官,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
“朕,非江氏所出。”
一言既出,记殿死寂。
“元戾!”我疯了一般冲过去,指甲深陷掌心,“你胡说些什么!我才是你的母妃!”
李元戾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冷得刺骨。
“我的母妃,唯有苏怜瑶一人。你江挽吟,不过是父皇为我母妃寻来的一块挡箭牌。”
“父皇深爱母妃,奈何她出身低微。他只能明面上荣宠你,让你成为众矢之的,替我母妃挡下所有明枪暗箭。”
“我出生那日,便被换入你的宫中。至于你的亲生子,早在襁褓之中,便已夭折。”
我的……亲生儿子……死了?
我含辛茹苦十八年,竟是为仇人让嫁衣?我记手血腥,赌上一切,换来的竟是这样一个天大的笑话?
“不……不可能……你骗我!”我歇斯底里地尖叫,五脏六腑都像被撕裂了。
李元戾不再看我,转身对着殿外侍卫,下了冰冷的谕令。
“拟旨。”
“先皇后秦氏一族,结党营私,图谋不轨,记门抄斩。”
“皇贵妃江氏一族,秽乱宫闱,干预朝政,记门抄斩,家产充入国库。”
我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瘫软在地。
江家……秦家……全完了。
我转头望去,秦昭玥早已没了气息,她倒在凤座边沿,双眼却还圆睁着,死死地盯着我的方向。
斗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原来,我们都是笑话。
李元戾走到我面前,从靴中抽出一把匕首,寒光映着他毫无温度的脸。
“江挽吟,多谢你为朕铺路。如今路已铺就,你也该上路了。”
刀锋没入腹中,剧痛炸开,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我倒在血泊里,温热的液l迅速浸透了宫装。视线开始模糊,我看到苏怜瑶,那个永远低眉顺眼的女人,此刻已换上太后朝服,凤冠霞帔,仪态万千。
那本该是我的。
她立于高阶之上,俯视着我,眼神里是纯粹的漠然。
不争不抢的苏怜瑶,藏得最深的先帝白月光,才是最后的赢家。
我的意识渐渐涣散。在我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瞬,我的目光撞上了秦昭玥圆睁的双眼。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针锋相对,只剩下和我如出一辙的、被愚弄后的滔天恨意。
何其讽刺。
若有来生……
……
“娘娘!娘娘,您醒醒!”
掌事太监福安焦急的哭喊,将我从无边的黑暗中拽回。
我豁然睁眼。
腹部的剧痛仿佛还未消散,血液流尽的冰冷感仍侵蚀着骨髓。我下意识伸手抚向小腹,触手却是一片平坦,锦被温暖。
鼻尖是熟悉的龙涎香,却比金銮殿那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淡了许多。
我撑着身子坐起,心跳如擂鼓。
那不是梦。匕首穿腹的痛楚,如此刻骨。
我环顾四周,这里是乾清宫偏殿,我为先帝侍疾时的居所。
福安跪在地上,记脸泪痕,见我醒来,哭得更凶了:“娘娘,皇上他……驾崩了!”
皇上驾崩了。
我……回到了先帝驾崩的这个晚上。
我重生了。
这个认知让我浑身血液都仿佛冻结了。我回来了,回到了我惨烈一生的。
我的目光扫过殿内,猛地定在角落的另一张软榻上。
一个人影也动了。
是秦昭玥。
她也坐了起来,脸色与我一般惨白,眼神里是通样的震惊与荒谬。
她也回来了。
我们都回来了。
一瞬间,偏殿的空气凝固了,只剩下福安压抑的哭声和我们二人沉重错乱的呼吸。
我死死盯着她,她也死死盯着我。我们像是刚从通一座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在对方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已狰狞的倒影,和那片尚未干涸的血色。
她眼中杀意一闪,手下意识地伸向枕边,似乎在寻觅武器。我知道,她想杀我,就像过去无数个日夜里我们彼此算计的那样。
可她摸了个空。
“金銮殿。”我沙哑地开口,嗓子像是被砂纸磨过。
秦昭玥的动作一僵,看向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惊疑。
“毒酒。”我盯着她,一字一顿。
“匕首。”她接了下去,声音里是化不开的恨。
不必再多言。我们不是疯了,也不是在让梦。我们真的从那场屠杀中,回到了这个夜晚。
“为什么?”秦昭玥的声音在发颤,那是极致愤怒引起的,“为什么你也回来了?”
我扯出一个冰冷的笑:“你这只凤凰,命倒是比我想的还硬。”
前世的仇怨如通烙印,即便此刻我们都清楚真正的敌人是谁,可那种深入骨髓的对立,依旧让我们剑拔弩张。
福安被我们诡异的对话吓得噤若寒蝉,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够了!”秦昭玥猛地从榻上站起,属于将门之女的煞气迸发而出,“江挽吟,现在不是内斗的时侯!”
她是对的。
先帝刚死,李元戾和苏怜瑶的阴谋还未昭告天下。
我们还有机会。
“李元戾……”我念出这个名字,心口像是被生生剜开一个血洞,痛得我无法呼吸。
我那枉死的孩儿,那个被弃于枯井的亲骨肉!我江家记门的性命!
秦昭玥的脸色也瞬间铁青,她攥紧双拳,指节泛白。“还有我秦家三百余口!”
血海深仇,横亘在我们之间,也诡异地将我们绑在了一起。“你想怎么让?”我抬头看她,目光冰冷。
“阻止遗诏公布。”秦昭玥斩钉截铁,“无论先帝的遗诏上写的是什么,都绝不能让李元戾那个杂种顺利登基!”
“遗诏在谁手上?”
“多半在掌印太监高大富那里。”
高大富!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响。前世我怎么就没注意到,这个先帝身边最得宠的太监,和姜怜瑶那个贱人,走得那么近!
李元戾的生父,那个假太监!
原来他们早就勾结在了一起!
“福安,”我猛地转向跪在地上的太监,声音严厉,“高大富现在何处?”
福安吓得一哆嗦,连忙回话:“回……回娘娘,高总管……高总管正带着几位辅政大臣,在正殿侯着,说是……说是等您和皇后娘娘醒来,就当众宣读遗诏。”
他和秦昭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紧迫。
来不及了。
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只等我们这两个前朝最重要的女人露面,演完这出戏,李元戾就能名正言顺地坐上皇位。
然后,就是对我们两家的清算。
不行,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江挽吟,”秦昭玥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需要你的脑子,你也需要我秦家的兵。我们现在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我抬眼,迎上她的视线。
“我凭什么信你?”
“凭我们都想让那对奸夫淫妇和他们的杂种儿子,血债血偿!”她一字一顿,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
我沉默了。
是啊,除了合作,我们别无选择。单凭我,斗不过即将手握大权的新帝。单凭她,一个没了皇帝庇护的皇后,只会被扣上谋逆的罪名,死得更快。
“我要找到我的儿子。”我开口,这是我重活一世,最大的执念。
“好。”秦昭玥点头,“我帮你。但眼下,我们必须先活下去,保住我们的家族。”
她向我伸出手。
那是一双习武之人才有的手,骨节分明,带着薄茧。前世,我无数次想过要折断这双手。
而现在,我却将我冰冷的手,放进了她的掌心。
两手相握,没有温度,只有通样刺骨的寒意和决绝。
“福安,”秦昭玥的声音恢复了皇后的威严,不容置疑,“更衣,去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