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问剑沧澜逆转 > 第4章 夜雨问心

夜雨问心
雨还未歇,山道间一层薄雾攀附着冷意,棱角分明的石板被水痕镶嵌出深浅不一的光斑。脚下的泥泞传来细碎响动,晏扶遥指节僵硬,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身旁季逐月收敛了世家子弟的惯有从容,只留警觉在唇角眉梢。洛星沉在队首,剑鞘斜压后肩,背影窄而坚决,湿发贴在颈侧冷冷贴合。这一行三人,仿若随时会被夜色吞噬,又执拗带着彼此的影子前行。
不远处的剑宗外门已现出模糊的灯火,有灰青衣袍的弟子在雨下巡逻,时而交谈,时而警惕地扫视四周。雨声与人声交缠在一起,却无法驱散空气中的压抑与寒意。
晏扶遥屏住呼吸。三人已经潜行至外门石阶下,只见阶顶小亭里坐着两名年长弟子,正低声谈论着今日宗门长老之间的分派变故,言语里隐约带着不安与惶惧。愈靠近剑宗,愈能感受到这座世家大宗的暗流。
洛星沉止步回头,低声:“绕开这里,从演武堂后侧,那里今晚没人巡值。”
季逐月点头,眼神在昏暗中一闪。他手微一按,袖口灵纹微亮,指间褪出纸符,灵气如丝缠绕。他轻轻一弹,将符文贴在晏扶遥背心。
“遮息符,你身上生气太重。”季逐月声音低低,带几分歉意,“别使力,顺着洛师姐。”
晏扶遥垂眸应声,指尖微动,掌心贴在胸口。潮湿的空气忽然传来一阵淡淡的、陈旧香气,像夜色深处的火光,令人恍惚。
潮湿的凉风里,一串模糊的记忆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
那是许多年前的夏夜,院落狭小,夜雨翻卷下,母亲严念昭手持油灯立于门侧,纤瘦身影通样被风雨包裹。她原本是市井女子,却自有一股沉静坚忍的气息。灯火映照母亲的脸庞柔和又刚毅,雨声为她的低喃添了一层无法剥落的忧伤。
“扶遥,若世路艰难,须得自守本心。”母亲叮嘱,温柔而又坚定地为他理着发鬓。她的目光里藏着不容忽视的执念:“修行并非只为强身,更是为护一寸心尖的温和。你要记得,哪怕四野寂冷,也不可低头于恶意。”
他的指间,一直留有母亲那烛火下的余温。
那夜,家园尚在。他尚未经历背叛与死亡。那之后,家破人亡,世道骤寒,母亲的身影与那抹灯火一通湮灭在水雾之中,却也成为他唯一能握紧的念想。
突如其来的记忆潮水般涌起,让晏扶遥脚步一顿。他差点踩滑石阶,被季逐月一把按住肩膀,拉回现实。
“别愣神。”季逐月警觉地环顾四周,声音微急,“走神会要命。”
洛星沉眉头轻蹙,却没有催促,反而略侧身等他跟上。她用眼神询问,晏扶遥默默摇头,将胸口那股涩意重新压下,只抿唇跟紧二人,绕过小亭。
三人身形隐没在演武堂后侧的长条回廊中。回廊斗拱高而深,夜色里暗影重重,最适掩藏踪迹。外门灯火在身后渐远,前方只闻泠泠雨水敲打瓦檐的低语。
洛星沉目光犀利,总是不疾不徐地侦察四周。她的神态,带着门中剑修才有的克制和冷傲。季逐月若有所思地望了晏扶遥一眼,轻声:“刚才你在想什么?神色怪异。”
晏扶遥抬眸,眼中映着檐下斜雨,声音极轻:“想起家母。”
季逐月神色一敛,并未多言,只是收敛了唇角的锐气,那抹少年心悸里的骄傲悄然退去,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洛星沉停步,雨声下,她忽然问:“你的剑法,是母亲教的?”
晏扶遥摇头,苦笑:“我家没修行传承。母亲只会一些自保的拳脚。可……有些事,她却比寻常修士看得更明白。”
洛星沉未再深问,转头道:“日后有机会,你来我剑宗修习剑阵。”
季逐月嗤笑:“那得有本事考进去才行。”
晏扶遥轻哼,未置可否。心头的悲苦被这二人的插科打诨轻轻带散,夜雨似乎也变得细软些。
沿回廊往北,他们行至藏经阁后的竹林深处。此间鲜有外门弟子到访,是藏书修行的僻静角落。雨水滴落竹叶之间,缀成蛛网一样的水珠,冷寂中染着寒意。三人依次坐在一块覆盖青苔的石上,终于能短暂松口气。
季逐月长出一口气,掸了掸身上泥水,低声笑道:“第一次潜进自家宗门,心头总多少有些新鲜。”
洛星沉似笑非笑地看他:“你这样的大世家子,若被人撞见,怕要连累我们两个一起被逐出去。”
季逐月摊手,“谁会认得我?我季家这几年也只剩死水一滩,前些日子族中分裂,姓季的没人敢随便张扬。”
晏扶遥一时间沉默。他想起方才藏经阁外听到的议论,剑宗长老内斗愈演愈烈,季家也逃不脱漩涡。世界之大,不过一张看不见的网,无论修行还是世俗,人人都在其中挣扎。
片刻寂静,洛星沉忽然轻问:“你真的想成为修士吗?还是说,只是想逃?”
晏扶遥愣了愣,回忆中母亲的话越发清晰。他低头,嗓音微哑:“我想修行,是为了活下去,更是——为了不再让母亲那样的人,死在这世道的手里。”
这句话落地时,风雨恍若也停了片刻。
他抬头,望着竹叶汇聚的雨线,眼神里有破碎却倔强的光。
洛星沉沉默半晌,终于点头:“我明白。我们的路,从来就没那么简单。”
季逐月忽生玩笑之意,拍拍晏扶遥肩膀:“能这么想,倒像个真修士了。说不定,将来你反成了剑尊,有我靠着也未可知。”
晏扶遥苦笑,目光却坚定许多。夜雨里,有什么东西在胸膛深处萌芽发芽,缓缓生出刺,也生出叶。
夜色渐深,藏经阁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混乱低喝。
声浪极低,却带着杀伐气息。
三人面色微变,洛星沉第一个站起,低声:“有人闯进来了。”
季逐月皱眉,“是我们的目标,还是——”
还未说完,远处一抹青色身影如鬼魅掠过回廊。那道人影斗篷遮面,只略一停顿便消失在雨幕深处,却悄无声息地向三人所藏竹林靠近。
晏扶遥心跳加快。他无意识攥紧掌心,l内灵息因紧张而杂乱流转。
洛星沉冷静观察四周,抽剑在手:“可能是内门的追杀。竹林路径出口只有一处,现在分开行动会自乱阵脚,得一起退。”
季逐月取出一把折扇,眯眼盯着林间:“扶遥,你敢不敢跟我们赌一把?”
晏扶遥屏息迎上季逐月的目光,他知道,世家子弟永远不会把真危险暴露在友情表面。那一刻,他心中某处暗自冷却,继而倏然燃起隐忍的烈意。
“赌什么?”他反问,嗓音不高,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坚韧。
季逐月扬眉一笑,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赌今晚你不死。”
晏扶遥微微颔首,手中残破的短剑已经握紧。他忽忆起母亲那句“自守本心”,眸光一凛。哪怕雨夜薄寒,他的目光里只有锋利的坚意。
竹林另一侧,那道神秘身影正逼近。夜雨中,空气里生起淡淡药香,熟悉又陌生。
洛星沉慢慢低下身子,短暂思索片刻,声音低沉隐忍:“不对,那香气是……藏经阁的止息散。有人在混淆追击视线。”
季逐月立懂:“要么是陷阱,要么我们撞了别人的局。”
晏扶遥内心寒意渐生。他现在才明白,这仙门世家之间的权谋与恶意,比想象中复杂得多。自已不过才踏入这世界边缘,便已被卷入漩涡。
“师姐,你带路。”晏扶遥低声,“若我挡在后面,不累你们。”
洛星沉冷冷地瞥他一眼,却没拒绝,只是身形一闪,率先钻进竹林深处。
季逐月紧随其后,明知险象环生,仍不改纸扇上的微笑,狐狸一样的眸子里亮着阴郁的光。
晏扶遥压下所有的恐惧和踌躇,咬紧牙关跟进。他分不清这一步,是为了逃生,是为了信念,还是仅仅出于母亲给他的温暖支撑。
夜雨中,竹叶被脚步擦得翻卷,更多的记忆在脑海里碎片般重组。他记起母亲严念昭死前的叮嘱,记起灭门夜色下她为他披上的外袍,记起她最后一句话:
“扶遥,若有一日你能立足于世间,就为那些被欺辱者挡刀一次。”
晏扶遥一步步跑得急促,喉头涌动的涩意化作坚定。他终于明白,是母亲留给自已最后的那一束亮光,让他至今未失去修行的勇气。
三人绕过一棵老竹,忽然对面黑影一动,一柄细长匕首划破空气,直取洛星沉胸口。
危机之间,洛星沉反应极快,剑出如虹,长剑磕开匕首,发出一声清脆震鸣。袭击者骤然倒退半步,被剑气擦中手臂,鲜血滴落在石板上。
“剑宗弟子?不自量力!”暗影中传出低哑男声,杀机毕露。
竹林间空气骤冷。季逐月折扇一展,灵力转折,将袭击者逼入一侧死角。晏扶遥也提气出手,虽然修为浅薄,但身手灵巧,趁机拍落袭击者手中暗器。
三人分进合击,虽战阵杂乱,却生死相依。
短暂交手后,那袭击者见势不妙,破空跃跃欲走,倏忽间竹影中又闪过一道淡紫色衣袂,掩去了他退出的路线。
来者身形修长,脸上戴着一半银白面具,仅露一双极狭冷的眸子,唇角噙着讥诮微笑。
“夜雨杀机,倒有趣。”他声音平淡,却让人心生忌惮。
是夜书虚。
晏扶遥一见此人,心底莫名打了个寒噤。他见过那些隐秘卷轴里记载的游历修士传闻,却没想到真身如此洒脱诡谲。
夜书虚缓缓扫视三人,笑意未褪,轻点竹枝,道:“剑宗最近风云诡谲,死气太重。你们三个小鬼头——倒是挺合我眼缘。”
他视线定格在晏扶遥脸上,意味难明:“晏家遗孤,你可知你母留你的那封信下落?”
晏扶遥猛然抬头,脸色骤白:“你认得我?”
洛星沉与季逐月通样变色,纷纷侧身护在晏扶遥身前。
夜书虚淡淡一笑:“你可以说,是你母牵线叫我等的。”他指间把玩着一枚暗金玉牌,那玉牌正是昔日晏家家主信物。
这话说出,三人心底再无侥幸。季逐月目光变得锋利,洛星沉手中剑气蓄势,战意凝重。
雨水敲打竹叶,密集如鼓。夜书虚自顾自收起玉牌,站定于三人正前方:“若你们今夜想要活下去,便随我走一趟。否则,前路你们自斟自酌。”
气氛瞬间凝滞,雨声愈发清晰。晏扶遥望向夜书虚手中的家主玉牌,心中波澜翻涌。
“你到底是谁?”他低声追问,眼中映出刀锋般的执烈。
夜书虚含笑不答,只是向林中更深处迈步,身影融入夜色。三人的命运,自此分出新的岔口,每一步都要踩着雨与血的痕迹前行。
晏扶遥的心再度紧绷。母亲严念昭的声音仿佛在雨夜中回响:自守本心,方能问剑沧澜。
他低头吻过沾染泥水的剑柄,跟随洛星沉与季逐月,一步步踏入未知的黑暗,夜雨无声,唯有心灯微明。
此刻,少年的心终于在风雨中生根。夜色未央,但他已经不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