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押。”朱由检摆手,“人情与规矩这一回让你自己试着握一下。不许打,不许逼。让他自己把门打开。”
当天下午,小内侍自己把那把小钥匙拿来,放在地上。他的手在抖,嘴也在抖,说的是一句一句断开的实话。
他说有人给他娘看病,他没钱,后来那个人说借他两个月的钱,让他帮忙看一看门。他说自己只拿过一次,不敢拿第二次,因为他做梦老是梦见钥匙掉在井里,怎么也捞不上来。
“捞不上来是好事。”朱由检看着他,“捞上来,才脏。你这回捞了半截,还能洗干净。你能说出是谁,朕替你把这半截洗了。”
小内侍哭了,哭得不大声。人小,罪也不大,心也还软。这类人,用不着刀,用不着吓,只需要让他知道,下一步往哪走。
一圈一圈的线缠到一起,到了第十日,线头终于被拉到案前。那位给事中被召到文华殿,不是夜里,是白日。
他走进去的时候,神色像一直练习过。他以为自己还能说得圆,至少能拖一拖。可他坐在椅子上一刻不到,金自点就把几张账放在他面前,祝副使的供在一边,光禄寺管事的供在另一边,小内侍那把钥匙在桌角,冷得发亮。
“讲吧。”朱由检只说了两个字。
那人嘴唇颤了两下,先不认,后又认一点,再认一点。认到最后,他忽然抬头,眼里闪了一下,不知是求,还是狠。
“皇上,臣不过是拿了点油水,世上谁不拿。臣不过是顺个水,世上谁不顺。客氏那会儿,连门槛都是她家的,臣这点算什么。”
“你这话里有两个错处。”朱由检把手指放在桌上,一个一个敲,“你当臣,这个字就不能这么解释。”
“你说顺水,你顺的是死人那条水。天启皇帝的药,是人性命的事,你敢伸手,你就不配再说臣。”
那人脸色白下来,白得像纸。他忽然发力要跪,跪得很重,想把自己磕出一条命来换路。朱由检抬手,示意旁人扶住。
“刑部接人。”他说,“再查下去,名字要一个一个出来。谁伸过手,谁拿过钱,谁进过门。先查账,再断事。断事之前,官复不复,职留不留,都不议。”
殿外风过,瓦上的尘一层层落。魏忠贤站在廊下,心里也落下一层灰。他知道这回皇上是真动了。
他突然有一点轻松:规矩把刀拿过去,他这边可以少拿一半。他也忽然有一点紧:规矩把刀拿过去,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手拍一拍就算数。可他更知道,这才是他自己能活下去的道理。
夜里,悟安又到了那座废寺。他没有进正殿,只在廊下坐了一会儿。风从破窗里进来,吹过他耳边。他想起皇帝在殿里说的那句朕要人,也要信,更要规矩。
他笑了一下,起身。廊角下一只小虫顺着砖缝往上爬,爬得很慢,却没有跌下去。他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几天后,东南沿海递来一封密信。信里说,有人沿着旧日外路,准备再把盐引换成洋货,再把银子换成刀。
信上有一个小小的标记,是一只小铜盒的图样。图样很粗,却能看出盖上的那两道纹路。朱由检把信叠好,放在那卷油纸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