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批了两句:“按册分流,先问账,不问人。问人,先问小吏,再问大吏。”李淑英那边收到批,便与毕自严合议,照着册子往下拨。
她不在后宫起风,却在案上立了风。许多官员不服她是女子,她便拿出更细的账证明。这世道,能拿得出真账,人就少说一句。
淑妃沈媛那里,小公主长牙了,笑得人心软。朱由检每每走到那里,心里会软一瞬,却也只是软一瞬。他知道这些软,不过是提醒自己,这些人都要被他护着。护着他们,才有资格去护外面的江南与辽东。
这一日近黄昏,女卫在内廷操场收势。绛队走队列,素队练弩,绀队练索具。秋风凉,汗却热。操完,宋芷把队带到水槽边洗了手,挨个看有没有擦伤。杨婉儿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笑着把一包药塞给她:
“抹。别省这点。”
宋芷接过,眼里有亮:“多谢娘娘。”
操场另一头,周后带着太子过来。小殿里不便久坐,她便时常在黄昏时出来绕一圈,让孩子晒一点阳,吹一点风。
太子看见女卫,眼睛亮了,朝宋芷那边跑。周后唤了一声,脚步放慢,却没有拦。宋芷单膝跪下,笑着举起盾,让太子的小手拍了拍。小孩子拍一次笑一次,宫女们也都笑。
周后对杨婉儿道:“孩子看到练,心里就不怕声响了。”
杨婉儿应一声:“只要他不怕,宫里就不怕。”
话很轻,意思很重。
风波虽暂息,宫里并非无事。两三处没服的宫里,开始做另一番小动作:不当众拦,私底下拨人去递口风,暗指女卫出入频繁,惊扰清修。
又有人说德妃擅权,挑了亲近的人当队正,绕开了中宫。这样的风不会直吹到勤政殿,却能在下头绊人。
消息一到张嫣耳里,她没再召众,只叫各宫掌事女官到慈宁宫喝茶。茶过三巡,她把话说得更直:“谁家宫里再出一句惊扰二字,本宫就请她另住静室,不必被惊扰。”
“谁家再说擅权二字,本宫就把协理之章抄一份送她,看她哪里不懂,哪条不懂抄三遍。”
几位掌事脸上愁苦,齐齐称是。回去一传,风就断了。张嫣的法子不硬,却顶用。她不跟你争输赢,她只让你难堪。宫里最怕的不是罚银,是自家人议论。
朱由检知道这些,心里稳了。他晚间把张嫣请到书房,亲自斟了一盏茶。张嫣笑:“皇上别这样。宫里是我的事。”
“宫里是朕的事。”朱由检回得很快,“皇嫂把这口气压住,朕睡得安稳。”
张嫣看他一眼,眼神里多了分欣慰:“陛下放心,宫里不会乱。你只去忙你的盐、你的河、你的军,别把心分太多。”
“朕忙这些,是为了你们能安稳。”朱由检轻轻一笑,“朕也知道,有些人不服,有些人要看笑话。笑就笑吧。账在这,河在这,军在这,宫在这。日子一天天过去,笑的人会累。”
两人说了半晌家里话,朱由检才送太后出去。回身,他又看了一眼御案上那张江南舆图。吴淞河的那条新线,已经被他用墨描得更黑。